“對了,對了!那一天在太陽下,我聞到了好幾種氣味,魚蝦味固然是其中最沖的,但和此刻的氣味大不相同,眼下這種氣味,當初确實也在其中,這是……海藻!是漚爛的海藻!”
就在“海藻”兩個字閃進腦海的同時,仿佛是答對了命定的問題,一座酒肆轟然撞入了他的視野。濃霧遮蔽了周圍其它的參照,讓人一時難以判斷它的規模,它時而大到好似無人的深宅大院,時而,又仿佛隻是沉在霧海中的一口棺椁。
一股強大的壓迫感當頭降下,逼得霍小蟄在酒肆前停下了腳步。萬籁俱靜,書生幾乎以為自己聽見了霧漿的湧動聲。氣味再次撲鼻而來,這一回更清晰了,仿佛有一團一人高的海藻,就在他幾步之外,隔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霧幕與他對面而立。
“可這裡是陸地,真的可能有海藻嗎?”霍小蟄塌着肩,靜靜站在白色的世界中,仿佛在等一個人來回答他。然而,找出答案的卻是他自己,意識到腳底的感覺有些古怪,霍小蟄緩緩俯下身,然後,他發現自己踩在一大團殘骸上。
這團曾經是海藻的東西,方圓足有三四丈因為離開海水太久,大部分已經支離破碎,分解成了黏糊的細屑。霍小蟄盯着殘骸看了良久,又擡起頭看了看酒肆,最後,他還是把視線集中在了殘骸上,他看到了一樣遠比酒肆有趣的東西。
他看到了一朵花。
“海藻,能不能開花?”
“不能!”腦中聲音斬釘截鐵地否定道,“任何一本書都會告訴你,海藻不可能開花!”
“那這又怎麼解釋?”
腦中的那個自己幾乎沒有猶豫,立刻給出了他的回答:“如果書跟海藻對不上,那肯定是海藻的問題。”
“書呆子。”霍小蟄歎了口氣,正要站起身時,他看到了五步外的另一朵花。相比于腳下這朵已經零落成泥,五步外那一朵狀況要好得多,幾乎還沒有完全凋謝,它的莖緊實飽滿,蒼翠欲滴,死死地箍在一個僵卧之人的臉上。
“書上有沒有記載過什麼長在屍骸身上,以死人為養料的花?”
“蘭僵。”腦内聲音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這不是蘭花,是海藻……”
“海藻不開花。”大腦再次用陳述事實的語氣強調,書生簡直有點哭笑不得了,他放棄了争辯,放低身子慢慢摸近倒伏之人。這原本簡單至極的動作如今卻因為濃霧變得困難重重對方,有那麼一瞬,霍小蟄甚至産生了那倒地之人在霧中頻繁位移的錯覺。
趟過了今天最艱難的七步後,霍小蟄終于靠近了倒伏之人,他伸手談了談鼻息,發現對方已經氣絕,但身體尚溫。霍小蟄取出銀針輕觸花蕊,不料隻是撥弄幾下,花瓣便迅速枯萎下去,露出了底下驚駭的臉,這個人似乎是被吓死的。
一陣風吹來,徐徐掀起霧簾,朦胧中霍小蟄發現不遠處還躺着三四個人,他們有的蜷曲成了蝦狀,有的則舉起雙手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從他們倒下的方向判斷,這些人很可能都是從酒肆裡逃出來的。
看來問題,确實在酒肆裡。
霍小蟄通常是很喜歡逛酒肆的,那裡總有新奇的人跟故事。
他可以找一個幹淨的座位,叫上一角濁釀,幾份案酒,跟其他酒客閑扯一通,點上一名歌伎,在她唱到高興處故意打岔。最後,在大快朵頤,吃幹抹淨後,抄準一個機會,站起來就跑……當然,最後一條霍小蟄可以不幹,前提是那個酒家不要非常過分地以次充好。
眼下這家酒肆,新奇的人顯然是不指望了,但是未必沒有故事。不如說,書生相信,隻要走進酒肆,一定能看到什麼詭谲之物。書生的腦子發出嗷嗷待哺的信号,它已經麻木了好幾天,實在是太需要一點刺激了。
想到這裡,霍小蟄感覺自己的酒蟲又被勾了起來。他放低身子,按住腰間的鐵筆,蹑手蹑腳朝酒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