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但若對酌之人與自己脾氣不合,這酒便很有可能越喝越憋悶。
兩人就這樣百無聊賴地對付到了下半夜,薛溫提出要不要站起來活動活動,霍小蟄求之不得,兩人像是躲開麻煩一樣忙不疊地起身離席。
此時霧已經散去一半,舉起油燈便可将酒肆内部照個大概。霍小蟄建議在房内找找長生人不肯離開的原因,薛溫本不想自找麻煩,但困坐此地實在無趣得要死,隻得點頭答允。于是伴随着單調的拍門聲,以及房外時斷時續的泣鳴,兩人各持了一盞燈,在屋内四下裡翻找起來。
一碗茶時間過後,霍小蟄沮喪地發現,即使以路邊酒肆的标準來衡量,這裡也太乏善可陳了。一圈忙碌下來,兩人甚至沒有找出任何跟做買賣無關的物件。書生于是讓薛溫繼續在原地尋找,自己則一挑簾子走進了廚房。沒過多久,廚房裡就傳出了他興奮的叫聲:“竈台上,有标記!”
那是一個非常簡略的标記,在常年的煙熏火燎下已經模糊難辨。隻能勉強出看是一隻動物。
“像是一隻猴子。”薛溫仔細端詳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霍小蟄拿過油燈湊到竈台前,眼睛幾乎貼到了竈面上,看第一眼時,他也認同薛溫的說法,這佝偻的身形,碩大的眼珠,的确有幾分猿猴的意境,但再三辨認後,他又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兄台你仔細看它腹下。”書生把油燈交給薛溫,“這東西不是兩對手足,而是三對。”
“三對足?”錦袍客再次持燈上前反複辨認,“真的是三對!”他回過頭與書生面面相觑,幾個刹那後,錦袍客眼睛忽然一亮:“複育?”【注:蟬猴】
“經過你一說,看起來還有點像。”霍小蟄輕“嘶”了一聲,“他們把蟬猴畫在這裡,是代替竈神嗎?”
薛溫搖搖頭:“難講,但我一個行商友人曾提起,這裡本就存在祭蟬的風俗。”
霍小蟄為難地咂咂嘴:“若說蟬祭,普天下倒也不算少見,但祭蟬猴的,我可是第一次……”
話未說完,廚房外的拍門聲忽然變得急促起來,當中還夾雜着時斷時續的嗚咽。薛溫面色倏然一沉。
說曹操,曹操到。
“行商!”
兩人急忙跑回門口,将耳朵貼在門闆上屏息靜聽。
行商的聲音沒有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酒肆小二的聲音:“藏不住,藏不住了呀……下面……”門外人連連悲聲哀歎,接着又是一陣蚊蚋般的啜泣。門闆縫隙間傳來了細微的指甲扣動聲,嗚咽也變成了含義不明的呢喃,就像是門外人忽然說起了另一種語言。
“什麼藏不住了?”薛煮劍用口型問。
霍小蟄低下頭緊鎖雙眉,仿佛正用一把篦子,把今天過往之事在腦中巨細無遺地篦一遍。
幾個呼吸後,他忽然擡起眼睛:“竈台,竈台下面!”
沒有任何遲疑,兩人仿佛接到了命令,大踏步再一次進入廚房。
天下間的竈台都沒有固定形制。無論磚砌,土壘,泥封,石堆,都隻是遵循了一個大概之方。所以任何一個竈台,或多或少總有它的特異之處,越盯着看,越感覺裡面砌得反常。
薛溫站在竈台前,深吸一口氣解下背後重劍,這五尺青鋒立在地上也像是一扇門闆,讓錦袍客多了一份攔江截嶽的氣勢。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薛溫将腰一趁,重劍化作一股雷霆鋼風,直搗入竈台裡,但聽連連幾聲脆響,那泥磚的台面立時被劈得土崩瓦解,酥落落散成一地碎塊。一個東西,緩緩探出頭來。
“這是什麼!”霍小蟄驚叫着倒退一步,險些打翻了手裡的油燈。
竈台下面,一隻水桶大小,蝼蛄也似的蟲子,正團着身軀緩緩蠕動。
薛溫拄劍而立,臉上寫滿了嫌惡:“沒見過,但我願打賭,這就是竈台上刻的東西。”
霍小蟄擡起油燈湊過去,将那東西從頭到腳照了一遍。它确實不是蝼蛄,看上去像是一隻發育不良的蟬猴,六足口器皆已退化,但頭卻不合比例地大出了好幾圈。
見對方沒有威脅,薛溫膽量變大了不少,他背起劍,伸右手抓住巨蟲頭殼邊緣,提小孩一般單臂将它拎了起來。蟲子驚慌失措地扭動軀體,但它的反抗也僅止于此,六條河蝦一樣的短腿甚至觸不到錦袍客的手掌。
薛溫把巨蟲提到前堂,随手抛在地上,蟲子翻了兩個滾,忽然嬰兒一樣放聲大啼。
門闆另一側的撞擊開始加重了,呢喃漸漸變得大聲,而且每撞一下,呢喃都會随之一頓,似乎外面的人,是在用頭撞門。
“藏不住,藏不住!”那個聲音越來越低沉粗重,不像人聲,語調也從一開始的似哭似笑,漸漸變得毫無感情。對門闆的擊打不知不覺變成了“轟隆”巨響,結實的木闆也隐隐開出來幾條裂紋。
酒肆内,巨蟲的哭聲愈發撕心裂肺,扭動的姿态也仿若一個初生嬰兒,從它的下半身緩緩滲出水來,轉眼間地面已經被洇濕了一大片。
薛溫重新解劍在手,霍小蟄也拔出了腰間鐵筆,兩人在門口一前一後站定,盡量顧及所有死角。說也奇怪,當此危機關頭,兩人雖是聯手,卻不約而同生起攀比之意。各自都暗下備好了上等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