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原緊趕慢趕,回到項家已經快十一點。
張嬸說冬鸢十點多就躺下了,門縫裡看不到光,估計睡着了。
項原點點頭,還是推開了門。
他沒開頂燈,走到床頭坐下,擰開了一旁的床頭燈。
床頭燈的燈光是暖黃色的,打在冬鸢臉上,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暖洋洋的光暈中。
看不出來臉色究竟如何。
張崇讓他留意冬鸢的情況,到底要他留意什麼呢?
這段時間冬鸢的臉頰長了點肉,不像剛出獄時那麼消瘦。
聽張嬸說,她每頓飯都在好好吃,不怎麼挑食,一點都不叫人操心。
正想着,忽然,冬鸢的眼皮動了一下。
項原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珠子在眼皮下滾動了一圈。
“冬鸢?”項原低聲喊她。
床上的人沒有動彈,呼吸聲卻變了,不像剛才那麼平穩。
“冬鸢?”他又喊了一聲,冬鸢還是沒動彈,可是眼睫毛已經開始顫抖,“行了,别裝了,我知道你沒睡着。”
冬鸢緩緩擡起眼皮,眼睛溜出一條縫,打量了下項原,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撐着枕頭爬起來:“哥哥,你回來啦?”
她一睜眼,項原立刻注意到,她的眼眶是紅的,忍不住湊近去看。
冬鸢不自在地偏了偏頭,躲避他的視線,一隻手将枕頭往毛毯下面塞。
“你藏什麼?”項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枕頭拽過來,心頭就是一梗,“你哭了?”
冬鸢搖了搖頭,卻不看他,腦袋别向一旁。
“沒哭那這是什麼?”項原指着枕頭上一小灘水漬,“你當我眼瞎是不是?”
冬鸢垂着頭,一言不發。
項原歎了口氣:“為什麼哭?是不是睡不着?”
冬鸢依舊沒說話。
“多長時間了?這段時間都睡不着嗎?我每天晚上過來看你,你都在裝睡是不是?”
冬鸢的肩膀聳動了一下,依舊不吭聲。
那就是了。
項原一顆心往下沉了沉。
這段時間,冬鸢都在假裝睡着,而他心安理得地在外面吃喝玩樂,居然沒有察覺出她的異常。
要不是今天張崇提醒他,恐怕他還注意不到。
今晚跟裴文雪鬧翻的時候,他還在想,如果冬鸢真的好好睡覺沒什麼問題,那就當他多心了。
可惜,不是他多心,而是他不夠用心。
項原道:“你睡不着為什麼不告訴我?”
冬鸢快速擡頭瞥了他一眼,聲音嗫嚅:“我怕打擾你和裴姐姐,我怕你嫌我麻煩。你們快要結婚了,我要是天天霸占着你,裴姐姐會不高興。”
項原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無法言說的酸楚。
以前不會這樣的,以前冬鸢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就會告訴他。
他就是她的避風港。
可是三年牢獄,她變了。
膽小、敏感、怯懦,再也不像從前。
白天早出晚歸,想要給他驚喜,晚上又要裝睡,害怕惹他厭煩。
項原忽然覺得自己實在該死。
十二歲那年,他将她帶回海城時,曾經下定決心,會好好照顧她。
這些年,他養着她,給她吃,給她穿,把她當祖宗供着。
就怕她像風筝一樣,風吹吹就散了架。
可是到最後他才發現,真正讓她散了架的人,偏偏就是他自己。
他口口聲聲說恨她,可是最該恨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沒有人比他更可恨!
沒有人比他更狠毒!
是他沒有照顧好冬鸢,給了嚴學齊可乘之機。
是他掉以輕心,讓她被人送上了項秋洋的床。
也是他……
給了她最緻命的一擊。
許久,項原都沒有說話,他的腦海中閃過太多回憶。
直到冬鸢又擡起眼皮看他,他才将枕頭輕輕塞回冬鸢懷裡:“你沒有打擾到我,她也不會不高興。”
那個“她”是誰,他們心照不宣。
項原揉了揉她的頭發:“好了,很晚了,快躺下,哥哥給你講睡前故事。”
冬鸢依言躺下,十分自然地将項原的胳膊抱在懷裡。
項原怔愣了片刻,這一次,他沒有拒絕,也沒有阻止。
“哥哥,書不在這。”冬鸢提醒道。
“給你講故事還用得着書?”項原沒好氣道,“小時候給你講過多少次?那些故事我都講爛了,倒背如流!你聽着啊,很久很久以前……”
在他低沉的聲音中,冬鸢慢慢陷入夢鄉。
張崇的心理咨詢反饋,讓項原仔細審視了自己的行為。
他不得不承認,比起恨冬鸢,還是好好照顧她更讓他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