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能拍嗎。”
他盯着樹,征求她同意,好像那成群結隊的鳥是她召喚出來的。
甯蓁笑了:“你得問當事人。”
太近了會吓壞它們。她率先走入林間縫隙,保持距離,仰頭發呆。
樹上有鳥,樹下有,小溪邊還有。鳳頭鹀是黑中一點鮮栗,紅耳鹎臉上塗紅又抹白。鳥類喜歡流動的水源,小巧尖喙一啄一啄,低頭喝一口,歪着腦袋看看朋友,看看周圍,絲毫沒有要飛走的意思。
“竟然還有遠東山雀……”她喃喃自語。
小鳥飛得緩,鳴聲響,以花果和昆蟲為食,能在溪邊群聚,說明附近沒有天敵。
這裡是雀形目的天堂。
腦海中莫名冒出那句話,句尾扯來一聲轟然巨響。
甯蓁心髒蓦地往下墜。
溪水不知道流向哪裡,又淺又細,成年人擡腿就能邁過去。溫霖正在小溪對面單膝跪地,用相機對準鳥群。她看不清拍攝對象是一隻還是幾隻,卻能看見相機鏡頭閉合的瞬間。
咔嚓。咔嚓……
她眨了眨眼。
溫霖慢慢起身,朝自己靠近。
翠綠竹哨躺在口袋,有千斤重。她笑意散盡,脊背麻木地挺直,身體迅速冷卻。
她突然就明白,為什麼他即使恐懼,也想迎着旅行團一起上山。
間隔是道天塹,他卻像被風推着,越來越快。她聽見幹枯樹皮剝落的聲音,懷疑這場面在夢裡也見過。
别問我。
也别期待。
——“蓁蓁,再表演一次吧!”
女高中生灼灼的目光割開她血肉。
甯蓁眼眶泛紅,連指節都在劇烈顫抖。
求你了……
别再讓我弄響鳥哨……
真正怕鳥的人,是我。
……
再回寺裡,已經是下午五點。
山門上無香客,無閑人,隻有安唯對着香鼎雙手合十。旁邊趴着一團灰白色的毛茸茸,拖長尾巴一動不動。
“你們終于回來啦,寶貝都玩兒困咯。”
犬類聽力靈敏,此刻反而是短發女孩先轉身招手。小狗癱在石磚上,寶石藍的眼即将閉起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沐沐,該走了。”
溫霖彎腰去拾地上的牽引繩。沐沐見主人來,慢悠悠提起精神,豎起耳朵。
甯蓁關注時間,向安唯催促道:“我們也去廚房吧。”
“那下次見。”
他不願再打擾她們工作。可沐沐好像聽不得“去”或“走”,突然前撲,努力地高高站立,扒在甯蓁的腿上,要她回應。
淺色長褲留下顯目的塵土,接着,她撕開一張酒精濕巾。
溫霖心中頓挫,手腕繞兩圈緊了繩子,阻止它胡鬧。
“你把姐姐的衣服弄髒了。”
他話音重些,而甯蓁隻是用濕巾擦拭雙手。
“沒事的。”
殘餘的酒精快速揮發,掌心變得潔淨幹燥。她主動俯身,與沐沐同高,第一次撫摸它柔軟的、有點卷曲的長毛。
右手善意地蹂躏,又以雙臂環住,緊緊擁抱。溫熱的觸感,活的生命,讓她不忍放開。
“好了,下次再見吧。”
她說話的方式沒有改變。沐沐倒退兩步,眼中重新充滿活力,滿意地甩了甩尾巴。
*
工作結束,夜晚,甯蓁從行李中搬出筆記本電腦,放在寮房唯一的長桌上。
郵箱裡有新信件:“先生/女士您好,來稿《紅月亮》已拜讀,感謝您對雜志的關注與支持。該篇小說語言風格簡潔有力……”
掃過第一行就知道結果。先揚後抑,有禮而不失溫度的退稿信。她輕聳肩膀,無動于衷地撰寫新郵件,投給下一家文學雜志社。
“好想吃五花肉啊——”
背後,安唯伸了個懶腰,聲音拖長。
甯蓁失笑:“這話不能亂說。”
“沒亂說,誠心誠意,天地可鑒。觀音都點化過了,女孩子就該多吃肉蛋奶。”
她再度雙手合攏,大方坦蕩,确實看不出任何畏縮的姿态。
能把邊境牧羊犬的精力熬空,吃了一天素齋就想念五花肉——年輕的身體真好。甯蓁默默羨慕。
安唯胳膊搭在椅背上:“蓁蓁,等義工結束我們去吃烤肉吧。”
“好,等結束。”她順手打開收藏夾裡的網站,登錄賬戶。
安唯是個長得酷,但自來熟的女孩。甯蓁不清楚她是不是和所有人都這麼熟。
“啊。”
她沒征兆地喊了一聲,聲音卡殼,引得甯蓁疑惑轉身。
“怪不得覺得耳熟,原來是凝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