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好,我沒故意看你電腦,是無意間瞥見的。”
安唯手指并攏想比個發誓,但思及現在的處所,臨時改為合掌。
“沒關系,真的。”
她倒不計較這個。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室友也經常摟着她手臂,形貌親昵,一垂眼,手機屏幕裡的聊天對話就一覽無餘。
“我也真沒想到能和‘凝真’線下碰面,猜猜我是誰?”
安唯揚眉,抛出謎題。
甯蓁看她滿臉期待,開始思考線索——
她瞥見電腦屏幕,說明賬号信息暴露了我的身份。我登錄的是“文字片場”——兩年前,創寫學長搭建的冷門文字交易網站。作者可以在站内出售零散創作的文案、點子、世界觀、人設乃至廢稿,顧客支付定價,買斷使用權。
“音樂可以買賣,美術可以,文字怎麼不行。”學長當年如是說。
實際上,捧場的都是本系同學。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實在做了件好事,大大緩解了創意寫作系學生的就業焦慮。
所以,答案是……
甯蓁點開交易賬單,查看自己唯一的買家:
【伱啲兲使萠伖??】
沉默半晌。
她緩緩出聲:“天……天使朋友?”
短發酷女孩的期待化為一絲得意:“正是在下。”
“這名字好複古啊。”
甯蓁忍不住想笑。但在她那張臉上,笑容總是很淺。
“不問問我把你的随筆用在哪兒了嗎?”
“用在哪兒了?”
“我的新遊戲,12歲+,2到4人,德式,懸疑風合家歡。”
懸疑,合家歡,組合在一起像強扭的瓜。不過甯蓁因此得知她的工作:“德式,桌遊設計師?”
安唯說是,接着這個話題往下聊。她大學讀的計算機,畢業後短暫打過零工,做過一陣碼農,後來覺得無趣,開始動手設計桌面遊戲,如今已有一款作品在售。
聽起來經曆過那麼多,現在才二十三歲。她像風一樣自由。
“真好。”甯蓁由衷感慨。
安唯歪頭:“‘好’在我創意枯竭到寺廟打工找靈感嗎?”
“也算吧。”她笑了笑,關掉網站。
“你在忙什麼,怎麼不傳新作品了。”安唯又問。
文字片場流量極低,點擊不過個位數,随筆散文挂上去也是擺設。而現在,冷到北極圈的兩位小衆用戶相遇了,在北城偏遠郊區的寺廟寮房裡。
甯蓁動容,猶豫一瞬:“……我在寫稿子,投給文學雜志。”
“短篇小說麼,”她好奇,“能不能容我拜讀一下。”
“沒什麼好看的,就是一個已婚女人出軌,最後得到懲罰的故事。”
開頭第一句,“人們說,看見紅月亮的時候準沒好事”。丈夫的心緊鎖着,女人打開它,發現裡面什麼也沒有。某天,她躺在一具黑色棺椁裡,決定出軌。她在棺椁内認識一個男人,男人聲稱自己身材健美,其實脖子上的肉很松軟。結尾處,女人上了他的車。車内有嬰兒座椅,車門鎖了,她手掌撐在玻璃窗上,擡眼看見天上一輪血紅的月亮。
甯蓁沒有具體講述那些内容。她認為主題沒錯,但缺乏細節,而且歸根結底是對文學母親的拙劣模仿。【注1】
安唯挑眉,似乎不自覺。
寮房又安靜下來。
外面刮起風,應該在很遠的地方。
“我……”
甯蓁剛想說,還是把文章發給你吧,幫忙看看。對方卻漫不經心笑開,搶先一步。
“人類幾百年來都在寫這種偉大的故事。”
天使朋友趴在椅背,單手托腮,沒挑刺。
“可我更喜歡那種:一個已婚女人終于出軌,最後得到幸福。”
*
夜裡,夢境盤桓,但她徹底忘光了。
春意一日比一日濃,山裡的小鳥也越來越不怕人,肆意在窗邊犯懶。早晨,李肅打來電話,甯蓁怕打擾熟睡的室友,蹑手蹑腳出了寮房。
電話那邊依然是大嗓門,問她幾時回來。
她以為李肅又要唠叨電視台的事。“嗯,下周吧,或者下個月。”
“上次那幾個丫頭說作業寫得好,要拿到市裡去評獎,還要讓你去學校一趟。你微信我推過去了,到時候你們自己安排吧。”
“學校?”她忙用手掩住聲音,“讓我去學校?”
李肅說:“回去看看不是正好麼,也算你半個母校,再說了,二中多漂亮啊,我們想進還進不去呢。”
山間起了薄霧。
“……好,知道了。”她恍惚應付着。
“嗯。”那邊要挂電話,忽然又補一句,“對了,你也不小了,好好經營一下感情吧,别像我,鬧得雞飛狗跳。”
放下手機,安唯正好打着哈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