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啦,臉色發白。”
甯蓁勉強提起嘴角:“沒事,準備去幹活兒了。”
寺裡唯二的女孩被分到廚房,她們得趕在七點前備好早齋,餐後負責洗碗,沒過多久又得準備午飯,基本沒有休息時間。
安唯一邊挽袖子一邊說:“你看後廚這麼寬敞,義工竟然隻有咱們倆。”
“是啊,清淨。”她擰開水龍頭。
掌勺的師傅不穿僧衣,大概是寺外人,來幫忙的。他臉龐圓潤,看不出年紀,一般也不搭話,由着她們聊天。
“我昨天就發現了,”安唯把淘米缸裡弄得嘩嘩響,“那群師兄老在後院曬太陽。”
甯蓁有意克制,仔細洗過一遍手就擦幹。
“該不會這些本來應該四個人做吧。師傅,您說呢?”
安唯往後扭頭。她不知道,剛來那天,米面蔬菜一點兒沒少,全靠甯蓁自己處理。
師傅正彎腰搬箱子,有顆蘋果骨碌碌滾出來。“我說啊,能有倆人幫忙我就謝天謝地喽。”
她們不約而同地笑,繼續手上的活兒。天使朋友看着潇灑,其實心很細,如果出了疏忽,那肯定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
五分鐘後,安唯九十度鞠躬,旁邊摔倒的油壺見證了她的手滑全過程。
褲子讓油浸了,濕乎乎的。甯蓁擺手說沒關系,心中飄過組長師兄開會時的囑咐:“寮房不配備洗衣機,大家有需要就手洗,當然,有條件的話帶回去洗也行。”
回家洗吧。
大學時也是這麼幹的。她覺得宿舍的公共洗衣機像血盆大口,為此還惹來本科室友的揶揄。
“蓁蓁,你不會有潔癖吧。”
應該沒有啊,她半信半疑。後來室友們常開玩笑,誰一拿起拖把就互相應和。
“哎,你放下吧,蓁蓁會收拾的。”
那話倒沒錯。她是寝室裡最愛搞衛生的,容不得地闆有一點污迹。
一路小跑越過古槐樹,從僻靜步道回寮房。中途手機彈出新信息,來自無備注的号碼。
「今晚有空麼,等工作結束帶你去個地方。」
去還是不去,甯蓁拿不定主意。時間緊,攤開行李箱,衣物上有油漬、灰塵和彎彎的小狗毛發,難再翻出一件徹底幹淨的。
搭便車能省點打車費。她歎氣,一字字輸入:
「那你,方便,順便捎我回家嗎。」
*
夜晚,天色幽暗,張眼是朦胧的月。甯蓁懷抱編織袋下了山門,心裡計算着時間。
黑轎車停在山門底下的公路,像條巨型蟒蛇。她想着不耽擱的話,大約在十二點前回來。
車裡有馥郁的香水,分不清是花香還是木質香,聞起來矜貴,讓人頭暈。甯蓁謹慎吸氣喘氣,發現底下還混雜着煙草的焦味兒。
男人穿的休閑西裝,腕上系表,目光隐在鏡片後面,朝副駕駛那邊迂回流連。
“安全帶。”莫昭出言提醒。
甯蓁靠着頭枕垂下眼簾,正好和擋風玻璃前的兔子擺件四目相對。
“兔子倒了。”她說。
莫昭微笑,啟動車子:“它就是倒着的,方向朝南,你别碰。”
奇怪的擺法,是風水麼,抑或玄學。甯蓁不記得他以前有這種習慣。
夜路寂寥,車燈給黑暗削出一塊,碾成曲折的盤山路。轉彎處有失重感,煙和香水攪得她太陽穴直跳。
“慢點開。”甯蓁發現他要上山,摸出手機。
“坐過那麼多次了,我的技術你還不信任嗎。”他說得暧昧。
微信裡沒幾個對話框。上面是安唯打招呼的消息,然後是溫霖——“今天要去工作,改天再打擾”。再往下堆滿購物群組,奶茶,超市,書。
莫昭似乎觑見她的手機屏幕,手打方向盤,語中帶笑:“不考慮把我加回來?”
加回來,他說。
當年莫昭的頭像長什麼樣?
甯蓁模模糊糊想起一個背影。好像是他本人,後面有天空。
但溫霖用了一方低飽和的純藍,嚴格來說,是月白色。
她還以為養犬人都喜歡拿自家寶貝的照片當頭像。
為避免頭暈加重,甯蓁就那麼坐着,視線低垂,長發别在耳側,看起來恹恹欲睡。
“下車加吧。”
開車危險,卻便利,用不了多久就經過昨天那片杏林。夜裡,鳥鳴消沉,偶爾的響動也被引擎聲淹沒。
“蓁蓁,”他聲線略顯喑啞,“怎麼不問我要帶你去哪裡。”
甯蓁常常心不在焉。可她天生一副寡淡的皮,是漠然還是心猿意馬,旁人通通看不明白。
“……哪裡都好。”
隻要不橫穿那片林子,哪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