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怕鳥的人是我。”
甯蓁僵在原地,感覺雙腿變成虬結的根,紮入土地深處。
但她不能當着溫霖的面掉眼淚。
他是陌生人,和義工師兄們一樣,相見時彼此合掌低眉,轉身後便化形為随水的浮萍,聚散不定。
甯蓁阖眼,攥緊發抖的手,假裝自己像夢中的女俠。
山澗幽谷,兩個人的門派。月白風清。仁者。師弟。
“沒拍幾張就跑光了,有的還沒對上焦,你看。”溫霖的聲音迎着風來,“背景清晰鋒利,中間糊成一團。”
成功了,他沒看見她失态的樣子。
甯蓁視線掃過液晶監視器,接上他的話:“下次穿淺色衣服試試。”
“之前還以為純色就行,真抱歉啊。”
他一邊自我檢讨,一邊翻着照片給她展示,覆蓋住按鍵的手指幹淨修長。
……好适合拿刀劍。她想。
“聽說鮮豔和黑白都容易把鳥吓跑,最好是柔和色,或者迷彩服。”甯蓁的身體逐漸松動,“不過根據鳥的類别也有出入,比如,它們剛才不是沒飛走嗎。”
鳥群奏鳴曲越來越遠,小鳥們慢半拍,才察覺人類涉足了它們的領地。照片繼續翻,遠東山雀也沒對上焦,被拍成一抹香草棉花。
“鏡頭不夠用。”他說。
“但是你的手很穩。”
監視器太小,兩人靠得太近,呼吸之間,自然的清息萦繞在她眉心。
溫霖按了很多次快門,大概多到他自己都數不清。
“這張拍得好。”
甯蓁不經意間笑了。畫面裡的小鳥相當圓潤,像披了件大氅,頂冠頗有搖滾風範。
還是紅耳鹎,他和這種鳥有緣。
正要說點什麼,下張照片的風景卻突變。她感覺身邊人目光一晃,接着,樹靜風動,周圍綠葉撩過耳際沙沙作響。
“……”
溫霖翻轉手腕撂下,相機險些脫手又被撈回來。
他的動作總是利落,一氣呵成,快到那陌生相片徒留一道虛影從眼中流走。
甯蓁根本捉不住端倪,隻隐約覺得照片中間好像有人,背景是一汪疏朗的綠。
——他确實不記得自己按了快門多少次。
“這個……暫時不能給你看。”
溫霖右手握住單反。甯蓁站在左邊,擡眼見他耳根稍微泛紅。
“你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
她說的是實話。他低聲回應,拿着沉重相機的手還在用力。
“呃,”甯蓁忽然改口,“可能看見了一點……”
“……?”
他的眉眼被照亮。她順勢尋覓,發現這裡不僅有溪水,還有傾斜墜落的充裕陽光。杏林後面藏着林緣,林冠之間開出窗,也許真是絕佳的鳥類生存場所。
“我們交換個秘密吧。”
甯蓁趁他尚未反應,擅自給照片的事下定義。
“我假裝沒看過,你假裝沒來過。”
鳥群早落去林子深處了。但就連這片林緣,她都不想讓人發現。
他值得信任嗎?
至少,小鳥飛散的時候,溫霖沒表現出期待,也沒談起她的哨子。
“那,一言為定。”
*
那片林緣成為秘密。離開時他們反複确認過,杏花依舊相互掩映,看不出有人通過的痕迹。
好像陣法。甯蓁想起夢裡的山谷,是不是回門派前也要先破解一片杏林組成的迷陣。
“想什麼呢。”
莫昭看她不說話,打開車載音響。
夜色迷蒙,山路與白日兩個模樣,甯蓁忍着眩暈感往外望,想遊進漆黑的海。
“我上周剛定制的,”他半開玩笑,“聽聽響不響。”
莫昭經常換車。以前聽說過價格,一串數字飄過去,像大富翁遊戲裡的勝利目标。她一輩子也掙不了那麼多錢。
重低音從前後左右湧來,鼓點撥動神經。音樂慢慢上溢,流向車外的黑夜,淹沒她的聽覺。
香槟,五彩紙屑。開頭的示愛優雅而輕佻。
“效果怎麼樣?”轉彎處,莫昭問。
“還可以。”
她挺喜歡這種松弛的律動,但歌到後半段突然掠過一些難以忽視的字眼。“我有很多女孩”,“我魅力無窮”,幾個英文歌詞攪着空氣,讓香水味兒更加濃烈。
她不禁開口問:“還要多久才到。”
“很快了,”莫昭用安撫的語調,“你暈車麼?”
甯蓁一直暈,尤其受不了香煙,即使那煙裡有紅酒爆珠。她蓦地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乖乖坐在副駕駛,聽當時還是男朋友的莫昭聊車。他說那輛推背感不錯,可她坐着像過山車,心髒都仿佛不在身體裡,飛來又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