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逶迤,車開了許久,應該早就越過那片杏林。她終于能閉上眼,聊點别的轉移注意力。
“你後來去了哪裡,英國嗎。”
“分手之後?”他似乎故意要強調時間,“瑞士,荷蘭,意大利。”
玻璃窗上沾了水珠,山裡飄起夜雨。
他們當初是斷崖式分手,莫昭提的。
她忘記了很多事,唯獨這一點忘不掉。那時候她大四,正要上交畢業論文的初稿。哲學系文章難寫,書難讀,她天天伏案熬夜研究那個複雜的“主體間性”。一日夜裡,莫昭發來微信,說事業繁忙,得出國一段時間,無力再維持他們的關系。
淩晨兩點,燈光昏黃。書桌上平鋪着從圖書館借來的原著,手機夾在書頁之間,她看一眼消息,再橫移,目光挪向旁邊那行印在紙面的狹長文字。
“分手吧,蓁蓁。”
“但是它現在被理解時間的已完成的客觀化所支持。對它的懷疑隻會持續在看的一刹那……”【注1】
和哲學書相比,莫昭的話如此簡明易懂,她心底竟然有些慶幸,于是即刻回複一個“好”,把他删除。
“蓁蓁,我很想你。”
暌違已久,他重提舊事。
甯蓁沉默着,忍受眩暈帶來的翻江倒海。
“誰知道你那麼絕情,就回一個字,我根本來不及挽留。”
她難受得說不出話,開始想那篇論文的結局。緊趕慢趕在Deadline前上交,指導老師寫批語,二稿三稿地改,最後幸運拿到優秀論文獎。
然後呢。
然後迎來匆忙的畢業季,室友們着急離校,都來不及道聲恭喜。
見甯蓁不言語,莫昭也不再糾纏,伸手碰一下音響中控台。
音樂如雨勢一樣增大。
不知過了多久,車速漸緩。甯蓁讓他打開窗,山裡潮濕的雨水氣味湧進來。
車燈光亮有限,但能看得出這裡地勢平穩開闊,綿綿雨幕後是一座座低矮磚房,陰晦蒙昧中可見山的形狀。
“車裡沒傘,先别下去了。”莫昭叮囑。
公路的盡頭通向哪裡,答案是廢棄的村莊。
沒有路燈,沒有人煙。甯蓁不懂他為什麼要帶她來這兒。
車熄了火。莫昭長臂搭在方向盤上,顯得昂貴的腕表格外矚目。
“前幾天和你見面的時候我來考察過這塊地。鹭山是好地方,山清水秀,現在看不清楚,遠處有個小瀑布,還有湖。”
聽見他說“這塊地”,她忽然明白了什麼。
“你要買下這裡。”
“正在考慮,”他手指輕點,“如果由我接手,以後這裡會發展成野生動物保護區,以飛瓊的名義。”
飛瓊,莫家的集團。她了解的僅限于此。
“保護區,也包括鳥麼。”
“當然。”莫昭歎息一聲,沉入黑暗,“今晚是打算帶你來看看夜裡的鳥,可惜天不作美。”
甯蓁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改天吧。太晚了,我明天五點就要起床,你捎我到山下就好,我打車回。”
他笑着,似乎被迫接受她無情的命令。
“幫我找個盒子。”
莫昭微揚下巴,意有所指。甯蓁按開副駕駛座位前的儲物格,雙手盲目摸索。
一沓雜志和票據,角落裡有個緞面方盒,邊角圓潤。她問:“是這個嗎。”
“打開吧。”他說。
雨聲淅淅瀝瀝,洶湧潮氣從衣領滲入,滑向她光潔的脊背,濡濕肌膚。
她撥開盒子。光線黯淡,精緻的環狀物被包裹在絲綢裡,頂端鑲着鑽石。
莫昭凝望着她,目不轉睛。
“原本是給你的。”
甯蓁聽見自己的心跳比雨聲更響。
“等我們和好,等你畢業,我就向你求婚。”
仿佛委身于多年前的遺憾,他一向威嚴高傲的氣質變得柔軟,變成她掌心裡絲滑的緞。
甯蓁垂眸,胸口莫名發酸。
頭腦一陣恍惚,回到他們剛在一起的那晚,他穩穩托住醉意朦胧的她,在衆目睽睽之下泰然解圍。彼時空氣裡彌漫着酒的酣醺,他薄唇微啟,黑曜石般的深眸掠過氤氲的暧昧。
如今,和廣闊的天地相比,車内空間局促。香水味、煙味混合雨水的濕氣,黏膩地扒在鼻尖。
甯蓁蓋上盒子。
啪的一聲,仿佛弦也崩斷。
“這麼珍貴的東西,你好好收着。”
她語氣平和,一點都不陰陽怪氣。
莫昭目光逡巡,輾轉在她單薄衣襟,過一會兒才再度望進她的雙眼。
“蓁蓁,你知道麼,你的心和你的長相一樣。”
甯蓁聽着雨,捧起盒子放回原位。
“一樣的冷,誰都捂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