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車裡隻有音樂。
下山後的路直來直去,香水味兒也幾乎散盡。頭暈緩解,甯蓁舉起手機打開地圖導航。
夜裡開車,走高速四十分鐘就能到,看着看着,微信彈出提示。
「善善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留言訊息:姐姐好」
甯蓁同意好友申請,點開她的頭像。朋友圈裡青春氣息洋溢,滿滿都是照片,身穿北城二中校服的,在咖啡店吃蛋糕的,彈鋼琴後收到捧花的。
還有成績單和年級排名。上學期期末考試,她排年級第二,總分664,配文為“努力保持”,後面跟個歎号,圖片裡毫不遮掩顯露出自己的名字:方善善。
上次來了三個女孩子做非遺報告,她是其中梳高馬尾、大眼睛的那個,五官像明媚的瓷娃娃。甯蓁能感覺出來,幾人中她最開朗,最主動,身上有股收不住的傲氣。
晦暗走廊裡,抱着果汁背靠牆的時候,方善善的聲音也最清晰。
「善善你好。」過十點了,成年人不便幹涉高中生作息,她打過招呼就放下手機。
莫昭送她回市區,到路口,離家幾百米的地方有個炒貨鋪,她說停在那兒就行。
兩人之間隻剩下靜默。甯蓁道聲謝謝,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話說得太重。
“以後我會常去的。”臨走前,莫昭開口。
“去鹭山。”她問。
他應聲,随後鄭重地添了一句,我不會放棄保護區。
藏着潛台詞的句子。
甯蓁關上車門。
編織袋像下山闖蕩的包袱,毛毛雨落在臉頰,路燈昏暗,磚地濕了一層,比幹燥的白天更光滑。
二八自行車依舊倒在那兒無人認領。上樓前,甯蓁望向小區的花壇。
太晚了,孟老太太沒再守着花兒打傘。
下次親自去道謝吧。
時候不早,她回家拿幾件東西又匆匆出門。雨雲忽遠忽近,出行終點設置在漆黑的城市邊緣,讓人心底隐隐不安。想分享行程,但不能給李肅,怕她多餘的擔心,也不能給安唯,怕擾了她晚上的夢。
對話列表滑到底,找不到合适的對象。
至多隻是在某道對話框多停留一會兒,盯着那個月白色頭像。
他們萍水相逢,或許還算不上是朋友。
幸好,接單的是一位年輕女司機,甯蓁上了車,發現副駕駛還坐了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
借路燈的光,她看見後視鏡裡司機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夜裡跑單,小朋友非要跟着。”
司機言語溫柔,長得也漂亮,天生有種引人靠近的親和力。她旁邊的“小朋友”長長歎了口氣,貌似不服輸,但沒有真的還嘴反抗這個稱呼。
甯蓁擺手,說不礙事。
“這麼晚了還要去山區啊,安全嗎?”司機問。
“我去鹭山的福緣寺。”
那男生搭話:“您學佛法嗎?”
“不是,去做義工。”她解釋。
“原來福緣寺也招義工啊。”司機邊說邊倒車離開小路,“時間不早了,為您方便,高速上我開快點,記得系好安全帶。”
旁邊的男生仿佛是半個車主,從扶手箱拎起零食袋子嘩啦啦地打開,回頭問甯蓁想聽什麼歌。
她突發奇想:“小朋友……應該聽兒歌吧。”
紙袋脆響突然斷在空氣裡,開車的女孩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想不到司機的歌單裡真有兒歌。有些新改編的,有些經久不衰,讓人回到童年。甯蓁雙眼酸澀,用手捂着閉目養神。
山路綿延,司機堅持送她到山門下。車子一路又快又穩,她向他們揮手,朝上飛奔,碎步像流淌的雲絮,終于在十二點前敲開寮房。
“再晚點可就熄燈喽,”門後,安唯張牙舞爪地吓唬她,“你得在宿舍樓外面大喊‘阿姨對不起明天不敢啦’才行了!”
甯蓁累得氣喘籲籲,卻還是笑:“哪有那麼誇張……”
“好吧,還以為你今晚外宿,不回來了呢。”
“我也沒想到山門還開着。”她把包袱裡的鳥類圖鑒放在桌上。
“看過《傾城之戀》嗎?今天沒準就是為了你,門才不關的。”
室友抱着胳膊故弄玄虛。當夜,甯蓁找來那篇小說重溫,結尾處半阖着眼,任憑那句“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飄進夢裡。【注1】
……
“師姐,你在幹嘛?”
身已入夢。甯蓁被吓得一激靈,發現面前立着那位神秘莫測的師弟。
隔了幾天,竟然還能連上。
甯蓁心中大感驚奇,嘴巴卻不受控制,念出夢中的台詞:“思考何為因,何為果。”
“高深的話題,”師弟道,“比舞刀弄劍難多了。”
她倚着一塊冰冷的石頭。眼前之人傾身彎腰,雲織的長發垂到她肩膀,她感覺自己這次弄清了他的臉,墨色陰霾之下,眉目如畫一樣清晰。
她心中忽然動蕩,像系在秋千上晃來晃去。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是谷裡的影子啊。”
甯蓁狐疑地打量他:“哦,是鬼。”
不,其實他有腿。
那雙腿修長且直。雖然松垮的玄色長袍遮住他大半腰身,但她就是知道。
為什麼呢。她站起來,開始思索。這說明兩人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她丈量過他的身體,換言之,他真的是她的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