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背後還有水聲。
瀑布懸墜在山間,飛漱直下,驚得天地皆嘩然。甯蓁伸手穿過水簾,它便如同一條白布似的剪開,現出裡面的漆黑洞穴。
師弟一定是藏進去了。她擦亮石壁上的火把,舉着熊熊火焰走了幾步,洞内窒悶潮濕,瀑布聲在響,滴滴答答的雨聲也在響。
甯蓁高舉火把,火光映在頭頂峻峭的石壁上,照亮石縫間滴落的棕黑色液體。
有股濃醇的香味,大概是巧克力溶液。
繼續往裡走,連綿不絕的巧克力河橫亘在腳下。
“……”
師弟不會潛在這裡吧。
甯蓁挽起袖子進去打撈,再收手時小臂裹了層黑巧克力脆皮。手心裡黏着一隻鳥形木雕,看模樣像鸮類,瞪着圓圓的大眼睛。
突然,木雕的尖喙翕動起來,叫聲凄厲。
“你為什麼要搶走我的……”
“為什麼……”
甯蓁手一抖,把它甩回河裡,之後似乎便着了魔,撿起碎石瘋狂敲打自己身上的黑巧脆殼。巧克力凝固了,一片片連帶着皮膚剝落,她感覺左手臂已經傷痕累累,骨頭斷了,創口深淺不一,淌着血。
“九師姐!”
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師弟的聲音。
甯蓁回身,跌進一隻巨大的粉色食蟻獸的懷抱,食蟻獸抱住她拔腿飛奔,跑啊跑,跑出森林童話裡小動物的雀躍,跑出旋轉木馬的音樂,跑出彩色泡泡,跑出夕陽,一直跑到瀑布流入的泉水裡。
清水洗淨她的外殼。夜深了,清輝落在地上,師弟撥開冷然皎月的影子。
“看,我給你的禮物!”他目光清明,卻癡癡笑道。
哇,如今的俠客真厲害啊。
夢醒前,甯蓁喃喃自語:“連大食蟻獸都能召喚……”
……
醒來還在寺廟寮房。安唯去廚房幹活兒,留了張字條貼在上鋪床闆,說看她睡着,就沒吵醒。
燈關着。甯蓁發現自己的頭沉沉地壓住左臂,壓到左手沒了知覺。
血液不循環,怪不得做的是噩夢。
她捧起手機準備給鸰一評論,但回想夢的劇情,簡直亂七八糟,一言難盡。
巧克力河、黑巧克力脆皮、圓鸮和召喚出來的粉色大食蟻獸,好像沒有哪個元素拿得出手。
動捕演員的視頻自動循環,不到三十秒卻播了五分鐘。她猶猶豫豫,隻留下簡短的句子:
「太好了,終于又夢到你……」
恰巧此時手機振動,上方彈出一行字。
L.:「如果在忙就算了」
溫霖發來的,語氣顯得相當冷淡。甯蓁身體深處忽然緊了一下,左臂血液回流,觸電般刺痛。
短視頻app滑到微信。兩小時前,他問有沒有空到客堂來,但她完全睡過去了。
L.:「(貼圖)」
手機又震一次,是個表情包,呆頭呆腦的小鳥在地上慢悠悠跳breaking。
「馬上!」
甯蓁回複完就換衣服跑向客堂。北城春天沒有暴雨,但雨還在下,陣陣濕冷蔓延。雨幕從檐角垂落,師父靜坐在法堂内,木魚聲遙遠遞來,透過傍晚煙青色的天。
溫霖站在門外看雨。
沐沐耳朵動了動,聽見松廊的腳步聲,跑向甯蓁。
它叼着塑料袋,坐下,湛藍的眼睛渴望她取走嘴裡的東西。
“給我的?”
小狗快遞送來白色袋子,很輕便,裡面裝着幾盒藥:可的松乳膏、氯雷他定和維生素D膠囊。
甯蓁輕咬了下唇,摸摸沐沐的頭說謝謝。
“抱歉。”溫霖的嗓音融入細雨。
她目光困惑。
“隻是打字總覺得語氣有點怪。”他解釋,話中略顯懊惱。
甯蓁明白他指的是微信裡最後一條消息。
“……所以你平時不和我聊天。”
雨聲綿延,木魚聲平緩地在雨中蕩開。
溫霖擡起眼,見她靜靜立在雨幕旁邊,神色冷清如常。
他笑了笑:“對啊,有時候就是越說越錯。”
甯蓁怔愣着。其實該道歉的是她,不小心說錯的也是她。她陳述了一個猜測,話一出口卻像是埋怨,怨他怎麼不給她發消息,怎麼不發點沐沐的照片影片。但幸好她不會把心虛二字寫在臉上,或者,她皮肉太薄,想寫也寫不出來。
“我才該說對不起,回去後好困,沒想到一下午就睡過去了……”甯蓁握緊袋子晃了晃,“麻煩了,雨天特意跑一趟。”
附近沒有藥店,最近的要去郊區的商業街上。
“那我有沒有打擾你休息?”
“沒打擾!我把錢轉給你。”
甯蓁倉促尋找手機,卻被他用更明晰的笑容拒絕。
“不用啦。我還帶了維生素D,本來推薦你多曬太陽,結果最近都是陰雨天。”
人情不能欠着,她承諾請客吃飯。後來,如溫霖所說,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夜,不知道哪天才會放晴。
寺裡不設輪班,次日清晨,她們依舊在廚房忙碌。安唯備了一雙乳白色手套,神秘兮兮拿出來,讓她戴上。
“廚房專用!免得你老是洗手,這叫節約用水。”
“是,”她配合地低了低頭,“謹記教誨。”
安唯笑得大方:“哎,擔不起。你荨麻疹好點沒啊。”
甯蓁塗過藥,風團不腫了,但還有點泛紅,變成一片細密的小疙瘩。
“還沒好徹底。”
剛說完手機就響了,來電人是李肅。她沒接,開始洗菜,過一會兒口袋裡又振動不停,她隻好摘了手套去撥弄,輕松的空氣霎時凝滞。
「昨天身體不舒服?」
「病了就别逞強」
「等着,下午我接你回家」
窗外,雲重得化不開。
那三條消息是錨,釘住甯蓁的肢體。屏幕沾了幾粒水珠,詭異地來回滾動,讓她想起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