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沒問題。”
——無論如何總比回去參加非遺節目要好。
“唉,行吧,你自己掂量着來。”李肅不再催她,挂了電話。
陰天,鳥鳴不停,一連串叽叽喳喳,分外活躍。回到後廚,安唯正盯着窗戶外的樹枝,如同一隻注視小動物的貓。
甯蓁被大學時的記憶纏繞,心中逐漸生出猜疑。
“蓁蓁,那些是什麼鳥啊。”安唯問。
廚房變得寒冷。
鳥的叫聲有成千上萬種,聽過的越多,越無法确定。她目光暗下去:
“在電線杆上多嘴。”
對方反應幾秒:“哦!麻雀啊,怪不得那麼吵。”
甯蓁戴上手套,擰開水閥。旁邊,安唯一邊削土豆皮,一邊哼起來。
“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啦啦啦啦啦,那下句什麼來着?
“秋刀魚——的滋味,貓跟你都想了解——
“而你的臉頰像田裡熟透的番茄——
“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她越哼越投入,每句都在調上,唱到後面順手搬來一筐番茄放進水池。
“哈哈,”收拾完碗碟的師傅插嘴,“您是專業歌手啊,我這耳朵都透亮了!”
師傅本地口音濃重,如果這句話落在甯蓁頭上,她隻會覺得是繞着彎讓自己閉嘴。
可安唯嘿嘿一笑,照單全收。
“謝謝啦師傅,我以前在酒吧做過駐唱。”
*
有人在背後看着,但不是廚房裡的人。
午後,全天最溫暖的時候,甯蓁拖着笤帚掃向山門。一輛轎車從陰雲中遙遙駛入視野。
她假裝忙碌,沒有理會莫昭的消息。對話列表裡,月白頭像被壓下去,成了第二順位。
對了,是他率先發現她的荨麻疹發作。
甯蓁轉身望了望石階盡頭。古刹與鹭山相對,隐入灰蒙蒙的天色。
再看手機時,溫霖的對話框躍上頂端。
「我買了新設備」
「看,600定焦,還算輕便的一款」
照片裡有長焦鏡頭,焦距比他上次帶來的更遠,尺寸更大。背景應該是他家,木質桌子幹淨整潔,後面虛化了書架、壁畫和明亮的窗。
「這幾天在忙工作,下周去觀鳥」
「那時候你還在嗎?」
「(貼圖)」
他喜歡用呆小鳥表情包【注2】,看着讓人心情愉悅。甯蓁簡單回了一句,說暫時不打算離開。
矮林挨着石階,裡面傳來陣陣鳴啼,四連音,很亮,前兩聲高,第三聲往下轉折。
陌生新奇的叫聲,以前好像沒聽過。溫霖提及觀鳥,她也想找找聲音的來源,于是解下黃色的義工馬甲攥在手心,拎起笤帚走進林子。
甯蓁仰頭尋覓,準備随時舉起手機靜音拍照。那邊,公路上,兩輛車子一前一後緊咬不放,紛紛在正對山門的地方熄了火。
乳白色轎車位于前方,裡面走出一位女士,接着,後方的黑色車門砰的一下關嚴。
噪音突如其來,驚起枝頭一小團陰影。
啾啾聲消失,敏感多疑的小鳥被吓跑。甯蓁默默歎息,意興索然地觀察起那兩個人。
那位女士穿着貼合身體的白色旗袍,長發用钗盤在腦後,露出美妙的項背和腰線。男人一身墨藍色,鏡片掩不住那雙精銳的眼睛。
“這麼巧,能在荒郊野嶺遇見成太太。”
嗓音很耳熟。莫昭有時這麼說話,似乎睥睨一切,卻在深處藏着玩味。
女人腳下踩着細高跟鞋,搖搖欲墜,不方便拾級而上。莫昭順勢做個紳士之舉,伸出手臂讓她搭扶。
她看了一眼,不領情,放那條手臂懸在空中。
甯蓁在那一刻望見她的容貌:堪稱标緻的貓眼,美得不可逼視。
“哦,這不是莫仁的三兒子嗎。”女人說。
對話劍拔弩張。
莫昭收了手,哂笑一聲:“看來我叫錯了,不該叫成太太,應該叫慕容女士。”
貓一樣的美麗女人已婚。她姓成,還是姓慕容?甯蓁躲在暗處思考,忽然想起莫昭講過競争對手的婚姻狀況,再之前,她和溫霖在法堂附近聽見人們議論,說成總勢在必得。
所以,這個女人就是傳聞中擁有“旺夫命”的妻子。
“最近流行禮佛麼?”不遠處,慕容也淺笑幾分,“不知道莫總的《心經》研究得怎麼樣。”
“‘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正好我前陣子讀過。”
大學時教授簡單講過《心經》,甯蓁忘得差不多了,隻記得經文短小精要,除了開經、結經,正文不過二百多字,後面幾句是著名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高跟鞋在石階上踢踏,旗袍側面的衩随着她擡腿瑩瑩擺動。
“你穿這身進寺廟上香,恐怕不合适吧。”莫昭臉上殘存着笑意,言語卻針鋒相對。
那女士不在乎他的挑釁,仍然悠悠走着。
“合不合适的,莫總明明心裡清楚,”她慵懶掀了眼睫,一句話把他拖下水,“這個節骨眼,誰還有閑心來鹭山焚香?”
莫昭直視着山門,如實承認:“别人要幹什麼我倒不清楚,不過你說得對,我不是為了焚香來的。”
兩人身形近在咫尺。甯蓁躲在樹叢後,屏住呼吸。
“我來接女朋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