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鳥啊,長得和鴿子一樣。”
他們觀鳥的陣仗與溫霖那邊天差地别,簡直是擺了陣法等野生小鳥自投羅網。
張董讓左手邊的成理去查查。他從秘書的背包裡拿出一本厚圖冊,但莫昭站在右側打斷了他。
“不用翻了,蓁蓁知道。”
突然,人們視線的焦點層層推進,釘在她身上。
白發老者用和善笑容拖曳甯蓁的腳步,讓她到跟前來。
“你是小莫總帶來的人。”
她點頭,沒有說話。
“那你肯定是聰明伶俐的姑娘,我來考考你,剛才小王拍到的鳥是哪個品種?”
老人擁有足以匹配教授的年齡和資曆,但他教不了甯蓁。他能教她什麼?在奢靡的摩天大樓頂層用身份和地位呼風喚雨嗎?
相機取景屏裡有隻灰鳥,脖子上圍了一圈珍珠般的細碎花紋。
傻乎乎又不怕人,還咕咕叫着,她不用思考都知道答案。
“鴿形目鴿鸠科,珠頸斑鸠。”
成理按她所說翻到鴿形目那頁,圖鑒上繪制的珠頸斑鸠和照片裡的一模一樣。
“好啊!沒想到你們小年輕也喜歡賞花賞鳥了。”張董喜笑顔開,“在企業裡講究狼性文化,在外面我們還是要親近大自然,多向大自然學習。”
“蓁蓁不隻會觀賞,”莫昭的嗓音斜斜叩着她的背,“還會模仿鳥叫聲,對吧?”
甯蓁的指甲掐入手心,躺在口袋裡的鳥哨頓時偾張地喧嚣。
成理依舊興緻勃勃注視着她。他的眼光同時提醒甯蓁往遠處眺望——林海前方排布着一座座低矮磚房,棕灰色,像經過風吹雨打,不得已佝偻着。那群空置的建築昭示着他們的野心。
莫總和成總正在競争這片土地。
如果落到後者手裡,野生動物終究會流離失所。
“鳥叫聲,能呼喚同類,那正适合我們打鳥啊。”
成理把“觀鳥”稱作“打鳥”,攝影圈子裡約定俗成的用語。
張董從年輕秘書手中接過保溫杯,臉上始終笑吟吟的。他們穿着長衣長褲。甯蓁也穿的是薄風衣,蓋住腳背的褲子。但幾名女秘書隻能穿露出半截膝蓋的包臀裙。
她又開始神遊了。
“怎麼了蓁蓁。”莫昭低聲問,鏡片下閃着精光。
已經答應的事不能臨時反悔。甯蓁從風衣内側拿出竹哨,雙眼遊走于茂密林葉之間。
鹭山有許多鳥。
遠方坐落湖泊,應該有沼澤山雀。高枝上呆着灰喜鵲、白頭鹎、燕雀,林間跑着戴勝,說不定能看見換羽後的紅脅藍尾鸲。沒準紅隼會來覓食,夜間活躍的鸮形目也伏在枝頭。
——“蓁蓁,再表演一次吧!”
耳邊回蕩着清脆的話語。
甯蓁覺得心髒被攥住了,被硬生生往下拽,身體也緊繃着,如同枯槁的機械,所有關節澀得喀喀作響,耗盡力氣才能擡起雙手将竹哨貼近唇邊。
一簇簇目光黏上她,想見識見識小小的哨子能吹出什麼花樣。他們不知道甯蓁挨過多少打,以至于她練就了遊刃有餘甚至收放自如的哨音。
手指按住空洞的竹身,氣流從中穿過,擦出尖銳的啼啭。
“以假亂真啊。”
成理啧啧稱奇。負責把控相機的員工們緊随其後贊歎。
“真厲害……”
“你們看,真的有鳥來了!”
“好多小麻雀!”
鳥哨确實引來了野生小鳥——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麻雀。
甯蓁對自己的傑作冷眼旁觀。這幅景象是她微不足道的反抗。
白發老人慢慢悠悠擰開保溫杯,呷了一口,又慢騰騰擰上,遞給女秘書。做完這套動作,那張蒼老的臉才流出欣賞的神色。
“姑娘,你真的有點本事在身上。”
“張董過獎了。”莫昭替她回答。
“要是我年輕個十幾歲也能學一學,”張董似乎十分遺憾,“可惜啊,淨忙着案牍勞形的事務,不知不覺都這個歲數啦。”
拍到珠頸斑鸠的員工争着喊道:“您還不老呢,現在學也來得及!”
成理不言語,卻忍不住嗤笑一聲,那種表現就好像當場撞見朋友養的寵物犯蠢。
張董依然和容悅色:“老人的學習能力怎麼能比得上你們年輕人。這樣吧,小王,你去拜師學學,學成了再表演給我們看。”
“我,這……”她為難地磕巴起來。
“這是蓁蓁家裡的傳承,”莫昭似乎打了圓場,“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的。”
被稱作“小王”的女孩子趁機退縮兩步,讪讪地躲向同事身後。
張董褪下腕上的沉水香手串,用拇指慢慢盤着,端量着甯蓁。
“不過這麼有本事的姑娘,怎麼之前不見你們來往?”他轉向莫昭,語重心長,“這樣,你把她的八字拿給楊大師,算一算。”
麻雀叽叽喳喳,一刻也不停歇,一群群飛來飛去。
她收起了鳥哨,不打算演示第二次。太陽炫目,她卻感覺寒意在每根血管裡遊走,從毛孔裡浮出來。
“半小時後我們準備去高爾夫球場,”成理主動發出邀請,“你也一起麼?”
“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
甯蓁捂住嘴微微欠身,轉身離開。
起初還顧慮背影看着像不像暈車或中暑,後來她就忘了,忘了自己在裝什麼,忘了路通向哪裡,隻依靠本能追着太陽狂奔。小時候她就經常仰着頭疑惑,為什麼“我”不是天上的星星,為什麼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就會想不起“我”的名字。
我……
是誰……?
懸崖底下,蒼郁的樹海向她招手。
“蓁蓁,你有東西落下了。”
回過神,莫昭已經追到身邊。
他提來一件手提袋,外白内紅的撞色,寫有Valentino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