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裡有溫霖的消息:“早上好,醒了打給我”。甯蓁随便披了外衣到寮房外,樹上有白頭鹎嘹亮清透的鳴叫。
“怎麼了?”她撥通電話。
“對不起,今天下午約好帶沐沐去體檢,我昨天竟然忘了……”
聲音低了些,顯得有點含糊,他大概也剛剛睡醒。
“沒事,以後還有很多時間見面。”
“啊,但是……”
溫霖急忙叫住她,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了。
“嗯。”她應一聲。
“沐沐來不了,但是我可以。我拜托朋友幫忙去體檢了,醫生也認識沐沐,所以……”
說着說着,他停了。
可甯蓁不想再經曆昨天漫長的沉默。
“那今天下午兩點,我在山門下等你。”
“……好。”
溫霖笑着挂斷了電話——她聽出來了,與此同時,體内那株無形的植物正在悄然生長。
為什麼會有這種怪異又新奇的感覺?
甯蓁瞥見手機上的号碼和日期,和李肅的最後一次通話記錄已經在五天前。
明明吵架後就應該冷戰,互不幹涉,等事情差不多過去了,大家差不多忘幹淨了,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默契地絕口不提。她和姥爺是這樣,和姨媽是這樣,甚至人生中唯一的戀愛關系都如出一轍。
一直以來都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溫霖好像不是。他等不到五天,連第二天都等不了。
她垂下雙手,手腕輕輕顫着,按住胸口酸痛的地方。
*
早上的活兒結束,她去找組長要了一個下午的假。沒必要愧疚了,反正清閑的義工随處可見,他們做的事加起來都沒有廚房一天多。
莫昭提前打點過,組長隻好低眉順目同意。福緣寺有張師兄王師兄李師兄,衆多稱呼裡似乎隻有她的連名帶姓。
“甯蓁師兄,早去早回。”
下午,甯蓁準時走下山門。陽光潑灑在綠葉的縫隙,微風吹過的時候能看見樹在呼吸。
爽朗的好天氣。
她站在第一級階梯,追随溫暖的光線擡頭仰望。
“山門上面有東西?”
溫霖走到背後。她轉身帶起一陣風,撥動他的頭發。
“沒什麼。”
甯蓁搖頭笑了笑。感覺寺裡有雙眼睛,但莫名的注視早在上周真相大白,也許這次她真的多心了。
“那我們出發吧。”
遠方,杏花搖搖欲墜,深處是春意盎然的森林。午後幾乎沒有車輛來往,公路變成寬敞的步道,鋪滿樹影。
“你,”她滞住,頓了頓,“開車過來,路上人不多嗎?”
上次并肩時甯蓁喊不出他的名字,今天還是一樣。
“走外環還可以,”溫霖側過身回應,“而且就算堵車我也沒事,除非車裡坐滿了人。”
他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如果恐慌症是一塊偏斜的木闆,他知道怎麼能讓它趨于平衡。
“那挺好的……”她無意中流露一絲欽羨。
溫霖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地面。
他想解釋,尤其是病症開始發作的原因。第一次,他被沉重的頭套遮着,視野陰暗狹窄,人們匆匆走着,貼近了,空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遙遠,最後沉沒在漆黑的海。
從那之後,人群變成洪水猛獸。
但是,算了,他欲言又止,覺得這些不合時宜。
日光溫柔,甯蓁也沒有說話,兀自擡起頭目視前方。
“怎麼在發呆。”他問。
她說:“唔,突然想到菩薩的‘薩’和披薩的‘薩’是同一個字。”
“……真突然啊。”
她外表冷漠鎮定,但偶爾顯出意料之外的懵然。還沒想好怎麼吐槽他們就走到秘密基地的入口,甯蓁主動撥開花枝,披着他的影子。
熟悉的林緣,沒有紅耳鹎了。
溪水淙淙活活。溫霖安裝好相機的長焦鏡頭,遞給她一個小巧的雙筒望遠鏡:“觀鳥設備。”
甯蓁道過謝,指尖擦過他掌心。
冰涼的手。
天氣明明很溫暖。
忽然,林間傳來鳥鳴,标準的啾啾聲,一下下清亮地叫醒耳朵。
溫霖鎖定右前方樹林靜靜聽了一會兒。小鳥卻在綠葉之間蹦蹦跳跳,靈活變換着方向。
“不愧是觀林鳥的難度!”
他舉起相機,左手托住鏡頭,流暢的身形後傾着,讓取景框攀上高聳的枝。
甯蓁想起網上看過的說法:“好像直面聲源反而容易搞錯方向,最好從側面找。”
“側面的話……”
“沐沐是怎麼聽的?”
溫霖稍微歪頭:“這樣。”
她“嗯”一聲,默默咽回了即将脫口而出的稱贊。
“很好笑嗎。”對方不滿地挑眉。
甯蓁面不改色:“沒有啊。”
他說:“但是你剛才笑了。”
陽光和煦,春日氣息酣醺,她看着溫霖優越的頸線,思索該如何掩飾。
恰巧林間又抖落出一串鳥鳴。
“沒猜錯的話是紅脅藍尾鸲,”甯蓁指出方向,“渾身藍色的小鳥,在那裡。”
“我去看看!”
溫霖走進去,颀長的背影溶入樹蔭。
她沒跟着,在原地用望遠鏡掃過密密匝匝的葉子。放下時,他已經走遠了。地上的草泛着絨絨的光,綠意活潑潑的,似乎蒸騰着,撲出一股新鮮的霧來。
原來鹭山的顔色可以這麼輕盈。
天上是澄明蔚藍,地上是屬于草木的煙波浩渺。空氣吻着皮膚,甯蓁阖了眼,感覺記憶中的陰晦潮濕漸漸曬幹,再睜開眼,隻有一道純粹的影子飛奔而至。
“請欣賞!”
溫霖笑着翻轉相機,照片裡是一隻探頭探腦的棕色小鳥。
“好可愛的紅脅藍尾鸲,”甯蓁挪近一步,放大了相片,“還在換羽呢。”
“嗯?哪裡。”
“這裡,你看,”她點點小鳥的尾巴,“尾羽有漸變的藍色,再過一段時間全身都會變藍。”
“會換羽的恐龍後代……生命真的好神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