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非遺采訪項目似乎沒音信了。總之李肅最近沒再提起那回事,制作人也不再嘗試聯絡她們。為了逃避鏡頭,她躲進山裡孤零零的寺廟,然後這件事真的戛然而止。也許可以僥幸認為連上天都在幫她。但當天她躲在衛生間裡,聽見制作組因為交通事故去了醫院。這不太對。她不希望被老天幫忙會催生如此代價。最好的結果是他們沒事,但覺得這次企劃不吉利,所以暫時取消……
甯蓁對着筆記本熒幕神遊,直到嘩嘩的水聲停止,室友推開浴室門,湧出一股水汽。
“洗熱水澡真享受啊。”
黑短發淌下水珠,貼在後頸,安唯用浴巾裹着随意揉了幾下頭發。
“要是有杯氣泡酒就好了,3度,冰鎮的,白桃味。”
酒和肉類都在福緣寺戒律之内,但她無所謂。
“抽屜裡有吹風機。”
“沒關系,早晚會幹的。”
短發很方便,而且肆意潇灑。甯蓁轉頭看着安唯的側臉,正要說點什麼。
「下周二清明節,去陵園掃墓」
手機忽然振動,連帶着桌面也不安穩。李肅發來的消息硬生生拽着她下墜。
兩人的相處和從前一樣,一周過去,舊事就算翻篇了,哪怕起因是姨媽要把她推給一個四年不見的男人。
不再談論,就相當于沒發生過。
她隻能已讀不回。
“其實我一直好奇,那個……”小唯直勾勾盯着長桌上靠牆的紅白撞色紙袋。
話沒說完。甯蓁以為她想知道裡面是什麼,起身抽出手提袋裡方方正正的盒子。
“還沒打開看過。”
一起看吧,她想說。
潮濕記憶蔓延。身體不由自主,執意掀開精美的包裝,好像不這麼做就要黏上陰暗角落的藓。
禮盒打開,米色長裙從裡面輕盈飛出,做舊的絲絨材質,褶皺與垂感像風中飄逸的雲。
高定禮服,内含兩道高昂标價:财富,以及人脈。
安唯一手撐着下巴,給出評價:“漂亮的。”
漂亮,也十分大膽。長裙垂到腳踝,配一條環形項鍊,胸前赫然開出镂空的V字,一直延伸到小腹。
甯蓁把它鋪在床上,手臂僵硬。
“裙子,”安唯沉默兩秒,“該不會是‘初戀’送的吧。”
瞞是瞞不住的。她面無表情:“可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畢竟高定禮服并非一般的奢侈品。
“想用财力挽回前女友的心麼?”安唯漫長地呼出一口氣,“誰知道呢,我不懂男人。”
談話變得有些蹊跷,譬如萍水相逢的寺廟室友比想象中更了解他們,譬如看似稱贊的反應卻隐含着一絲輕蔑。但甯蓁錯過了,心頭一怔,什麼都沒注意到。
因為她腦海中猛地浮出二十歲的畫面。
那時,大學室友常常要求觀看她收到的禮物,久而久之,在衆人面前拆封就淪為一項不成文的約定。
——“今天又收到什麼啦?”
——“拜托了蓁蓁!讓我試背一下包包嘛,馬上就還給你。”
大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别人好聲好氣商量,甯蓁自然無法拒絕。隻不過長此以往,新鮮感日益流失,她們最後沒了興趣,那些禮物也被通通裝好,原封不動地歸還。
尖叫聲總算消停了。直到某天,大概新學期伊始,斜對床的筱夢匆匆撞開寝室門撲到書桌上,一支黑色手袋垂在腰邊,重新觸動她們的開關。
——“筱夢,這不是香奈兒經典款嗎,怎麼你男朋友也這麼有眼光?”
——“我們寝真的卧虎藏龍啊!”
在四處紛飛的誇張語調裡,甯蓁艱難地望向斜後方。
筱夢小心翼翼褪下香奈兒手袋,眼角耷拉着應付她們。她面色疲憊,終于也陷入被大呼小叫着觀賞的境地,但從始至終沒有對甯蓁回望一眼。
奇怪……
這些無關緊要、零零碎碎的瑣事,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想起來。
寮房内寂靜無聲。
大概受不了凍結的氣氛,安唯問:“我可以放點音樂嗎。”
“好啊。”
甯蓁撕開濕巾擦手,仔細整理裙子,裝回原本的地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不會相信奢侈的高定禮服竟然就這麼放着,和疊成卷的紙筒擠進一個盒子。
爵士樂舒緩流淌,像很久以前莫昭經常在車上播放的音樂。
回憶接連不斷上湧。後來,她的視線被逮到了,在筱夢拎起香奈兒出門的時候。
——“蓁蓁,我的包好看嗎。”
對方突然轉身發問,甯蓁窩在椅子裡吓了一跳,點點頭說好看。
她站着,居高臨下。
——“因為我配得上,我值得。”
旁人能坦然接受戀人的心意,禮物到了自己懷裡卻變成燙手山芋。直到臨近畢業,甯蓁才明白“值得”的含義。
她坐回桌前。沒多久,李肅又着急發消息來,催她回複。
「到底有時間嗎?給個準話吧」
沒有,不希望有。
可理由不夠充分。
電腦屏幕裡的珙桐開了花,頁面停在習性和生長地區。喜潮濕多雨,冬季溫和。
“诶,我刷到一個小鳥圖,上次看見的那個!”
大數據把觀鳥攝影推到了旁邊。安唯的手機順着桌面滑到眼前,是南部城市常見的家門鳥。
照片裡,它自帶腮紅,叼着一根樹枝歪頭歪腦。
标簽顯示拍攝者在雨南,距北城兩千多公裡,幾乎位于國境最南端。甯蓁心血來潮,打開搜索欄,指尖在鍵盤上飛躍。
紅耳鹎的分布,鳳頭鹀的分布,迷鳥記錄,觀鳥圈子的照片和争論。
“留鳥,部分遊蕩。”
顧名思義,留鳥終年生活在原地,不随季節變化而遷徙。她迅速掃視網頁的關鍵信息,心跳越來越快。
“城市觀測記錄……”
圖标曲線降至X軸。
答案……
居然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