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不知道她已經暗暗寫好了設定。無論如何,繃帶總讓人聯想到傷痕。
“怎麼會受傷。”甯蓁外表依然冷淡,看不出太多變化。
“算是工作,”溫霖放下衣袖,“有時候得幹點體力活兒。”
她沒再具體問。諸如此類的話題通常有來有往:我是做某行業的,那你呢。甯蓁暫時不想透露她靠稿費生活。
相機背帶斜穿過他的背。溫霖今天帶了舊的變焦鏡頭,最遠250MM,是兩人第一次觀鳥時的距離。
甯蓁回正視線,簡單說明了紅耳鹎的事。
“但是我們上次不是看見過……”
他的反應和小唯一樣,随即翻出手機裡的證據。
相冊照片。那時他使用單反相機,拍下溪邊戲水的小鳥。盡管鏡頭不如後來的600定清晰,但黑白羽毛中一抹紅的配色無疑屬于紅耳鹎。
“它們是留鳥,不會遷徙。”
“原來如此,”溫霖揉着左肩,“不該出現在北城的野生鳥類……是謎題啊。”
甯蓁為後半句話怔了一瞬。
他們好像在微妙的地方不謀而合。
前兩天大風過境,樹葉被吹得泛白。杏花尚未凋謝,秘密的林緣寂靜無聲。
她從衣服裡摸出鳥哨。
在野外,尋找某種特定鳥類堪比大海撈針,但她可以。
甯蓁輕咬下唇,吸氣。她的哨音沒有雜質,模拟出身臨其境的啼鳴。
“啾啾!”
有隻黑白相間的小家夥飛到枝頭回應。沒有紅色,她睜眼仔細辨認:“應該是沼澤山雀。”
溫霖怕驚到小鳥,欲言又止。甯蓁整理了呼吸第二次嘗試,竹哨中碰撞的氣流更加強烈。
“啾啾!”
還是那隻小山雀。
她已經在盡力模仿紅耳鹎的鳴唱,信息交流卻出了錯。
“現在才調查會不會……”溫霖低聲說,“我該早點發現的。”
不,早該發現的是我。
她垂下雙手漠然地想。哨聲停了,那隻沼澤山雀依舊唧唧喳喳地唱着,音調奇詭。
“那個叫聲……”
背後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痛。耳邊有硬物抽打在皮肉的響,又沉又悶。
——“說多少遍才記得住!那是什麼意思!”
甯蓁蓦地看見童年的自己,被迫記起那種鳴叫的含義。
“我過去看看。”
她仿佛失神一般兀自走進林間。
“啾啾!”
沼澤山雀張開翅膀,從那根樹枝飛到這根樹枝,不時歪着頭觀察情況。
“——啾啾!啾!”
它開始唱歌了。她漸漸被帶入森林内部,樹葉窸窸窣窣,不遠處,鳥鳴一團團翻起綠色的海,将她吞沒。
你要帶我去哪裡?
沒來得及問,答案已然揭曉。一座長方形石闆矗立在林中,邊緣打磨得光滑,卻像破開土壤從地裡長出來。
“這是墓碑?”
溫霖的嗓音顯得詫異。
“嗯?”甯蓁回頭,才注意到他一直跟在後面寸步不離,“……但上面沒有字,不知道是誰的。”
如今這個時代竟然還有人會立無字碑。她以為那是久遠的,甚至武俠小說裡的故事。
“好奇怪的水果。”
他走近兩步,仍然保持敬畏的距離。碑前擺着蘋果和桃子,用筷子之類的堅硬物穿透,另一頭插在土裡。
甯蓁喃喃自語:“……清明節。”
叢生的雜草偏偏到無字墓碑周圍消失了,顯然有人來掃過墓,擺上這些祭品。
他接住她的話,思索着:“但是為什麼要用筷子固定,而且要埋那麼深。”
“野生動物。”她說。
上次林間蹿出一隻華南兔,沒準它會用鼻子和前爪把祭品滾到窩裡。
“可是兔子和狐狸不能直接張嘴嗎?”溫霖提出疑問,“隻做了固定,沒辦法防止水果被偷吃。”
甯蓁的直覺飄忽着,捕捉到另一種完全相反的可能。
“或許那個人……不是想防備野生動物。”
溫霖腦海中靈光一現:“是吸引?”
掃墓者希望森林裡的動物前來光顧。他繞到側面,貌似完整的蘋果已經被吃掉了幾塊果肉。
他低身看了看:“果然有啄的痕迹。”
甯蓁站在原地,正對着無字碑。
蘋果鮮紅,桃子透着新鮮水靈。水果一共隻有五顆,均勻插在碑前,不知道位置和數字有什麼具體含義。
她說:“還不到桃子成熟的季節。”
“嗯,看來祭拜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雨水是沉默的眼淚,在光滑的石碑表面留下蹤迹。
何時立碑,埋葬的是誰,他們都無從得知。
“啾啾!”
沼澤山雀從樹枝一躍而下,落在石碑邊緣,朝她歪歪腦袋。
甯蓁臉上流露出笑意:“你帶我來分享水果。”
“啾——!”山雀動了動翅膀。
她拿出鳥哨,吹出表示友好的信号,細密地回蕩在蓊郁的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