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竹林和小池塘,初三的學生又在繞着校史館跑步。他們的校服與高二年級幾乎無差,除了鑲在上臂的星月标志。
“還有三圈,不準掉隊啊,跟上跟上!”
人高馬大的體育老師杵在路邊高喊。大家氣喘籲籲,步伐稀碎,目光胡亂飄着。
“好辛苦啊……”
這次,方善善沒有去拍手加油。
上回她心高氣傲說了什麼,具體的字眼已經模糊。但是,人們的确不能忽視星星與月亮之間那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北城二中的高中名聲在外,風氣散漫自由,義務教育範疇内的初中部卻遍布嚴肅緊張的低氣壓,容不得半點閃失。
孩子們還在跑,高中學生已經下操了,手中拿着零食陸陸續續往教學樓踱步。
“唉,”善善深深歎了口氣,捏住甯蓁的手心,“去找老師吧,我們走。”
兩人逆着人流,被迫引來陌生的探視。回到高二教學樓,水房門口,又撞見那個圓寸男生跑來閑聊。
“善善,又帶你的報告人……”
還沒說完,就見方善善瞪了一眼。
“什麼呀!你記錯啦,這是我的姐姐。”
甯蓁待在一旁無言,下一秒被她推進了辦公室。那女孩雙手合十,眼睛還微微泛着紅,口型在說:“拜托啦——”
咔哒。
門關上了。
屋内寬敞且明亮,年輕男老師坐在桌前,皺緊眉頭批閱着一沓試卷,紅筆唰唰劃在紙面唰唰作響。
讓人夢回青春的聲音。
甯蓁叩了叩門,走近,對方不作反應,隻一個勁在卷子上打鈎畫叉。
“王老師。”她出聲提醒。
男教師筆下一頓,擡起頭:“不好意思。”
“您好,我是方善善的姐姐,聽說最近要讓家長找您聊聊。”
“哦,對。”
王老師撂下紅筆,把卷子對折,匆忙拉開辦公桌抽屜,卻沒找出裡面的東西。
“我記得您來過一次,在樓外面,呃……”他眉頭鎖得更緊,“那個,傷口。”
果然。
一個謊言要用另一個去圓。該怎麼解釋善善的姐姐曾經出現在學校裡?難道王老師已經發現她的真實身份是非遺采訪對象……
“謝謝你的創可貼。”
甯蓁内心發懵,卻微微笑着。
她淡漠的外表遮住了真相,或者對方還沉浸在化學分子式裡來不及思索,總之,她沒解釋,就這麼蒙混過關。
王老師點點頭,翻弄着抽屜,顯得很忙。“待會兒鄭老師要過來休息……這樣,我們找個地方聊吧,您覺得哪裡好。”
……讓我選?
有點奇怪。但作為姐姐,經常聽學生本人提起校内的各種設施也不算稀奇。
“那就,文學社的活動教室。”
甯蓁不确定那裡藏着什麼,卻一直想再回去看看,說不定能想起高中的事,哪怕一塊殘缺的碎片。
所以她才會答應方善善扮演家長。
如果沒有特定理由,沒有老師批準的許可,門衛不會随意放陌生人進入校門。
男老師終于找出抽屜裡的筆記本,抽出根碳素筆往衣服口袋裡一插。
“好的。”
*
甯蓁并非丢掉了所有學生時代的記憶。
至少現在,一位教師正襟危坐,雙臂在桌面交疊,語重心長開始談話的時候,她能主動喚醒一些沉睡的過去。
“方善善确實成績非常亮眼,這點我們無法否認……”
年級主任先表揚再進入正題,和郵箱裡的退稿信一樣客氣。
她以前沒被叫過家長。小學時,姥姥負責開家長會,到初中後變成她自己。那些父親和母親逐一落座,看見留下的試卷,驚訝,驚喜,和旁邊人聊幾句,問你們家孩子考得怎樣。
而她隻有沉默,兩隻手蜷進課桌裡,困在孤零零的小島。
“關于學生早戀的問題,您也看到了,我們學校的環境……”
他拔開筆帽,一邊交代,一邊低着頭在筆記本上龍飛鳳舞。
還不到提問環節。甯蓁的視線漫無目的,遊走于教室邊角的書架和木箱。
……
“我們學校的環境多适合戀愛啊。”
耳邊換作清脆的嗓音。
夏日,陽光如同鎏金。女高中生手上捏了一封情書在眼前晃晃:“我同桌給你的。”
信上畫着顆粉紅色愛心。她搖頭,輕輕推回去,說不認識。
“那個我們班的大高個兒,長得有點像泷澤秀明。你随便看看,給他寫兩句回應,好不好?”
她有些為難。
“文學社的活動每半個月就要寫一封長信,”女高中生勸着,“你趁這次順便多寫幾句嘛。”
可在文學社抽簽抽到的匿名筆友是女生。她辯解道。
對方忽地亮起審慎的眼神:“你怎麼知道就是女生咧。”
因為字迹,不囿于作文紙方格的字,清秀且飄逸。
“證據不足!要檢視信件内容才能判斷……”
……
記憶定格在女高中生的質疑。
甯蓁心裡洩了氣。她連曾經的學号都忘了,更何況十年前的信件往來。那段時光像浸水的畫,早就溶化腐朽,難以挽回。
王老師聊起品德與責任,對成年人而言屬于心照不宣的常識。她任由注意力四處遊蕩。
黑闆角落留有粉筆字:請捐書,自行拿放。
架子上擺着各種文學作品,第二排是推理小說。
《倒錯的死角》
《向日葵不開的夏天》
《占星術殺人魔法》
《希臘棺材之謎》
沒有新書,出版年份至少都在十年以前。
該不會其中一本是我帶來的……
“善善平時在家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存在父母哪一方經常缺位的問題,比如工作原因……”
老師突然開始提問。
甯蓁回過神,試探着:“嗯……他們很忙。”
她根本不了解,但根據結論推斷——如果方善善父母有富裕時間,何必讓幾乎大一輪的表親來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