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房車的門,試圖回避溫霖恹恹的雙眼。
“謝謝……你睡吧。”
車門關閉。駐車地離得不遠,搖曳的樹海呼喚她全力奔跑。
今年不能再碰酒了。
明年也禁止。
靜默的古寺俯瞰着茫茫幽綠。也許寺中神佛會原諒醉後的惡劣行徑,但至少在那之前得衷心忏悔。
手機一直在響。她跑得太快,捉不住,溫霖擔心迷失方向,發了好幾條消息想讓她停下。
「我到了」
打字時氣喘籲籲。在寺裡短暫生活的日子,她不知不覺摸透了山裡所有歧路。
L.:「那就好!」
L.:「我先睡啦」
甯蓁微微笑了,腦海中蓦地冒出一句“多睡覺才能長高”。
但實際上,他的身形優越出衆,對身高根本無需介懷。
好奇怪。
陽光正盛,反而曬得皮膚一陣寒涼。她被迷茫困住,心中迅速冷卻。
那個飄着雨的夜晚,真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你要裝作不認識我?
樹葉窸窣,低低切切。山門法堂亦有能見之性,層層石階下,她的神色漸漸凝固,恍然察覺到高處投來一簇高傲的睥睨。
——如同當年,襲擊者退學後,她依舊難以擺脫被觀察的位置。
有人正看着她。
在福緣寺與大學校園裡,匿于暗處令人毛骨悚然。
可除了義工組長,還有誰?
“蓁蓁!”
肩上突然一沉,身後躍出室友的臉,她眼睛彎成月牙,滿臉是笑,舉起一枚堅硬的小物件。
“好巧,這是你掉的吧?”
安唯拾到了遺失物,像個竹哨,中間空心,用刀刻出孔隙,表面有凹陷的磨痕。
除了陳舊,與她的并無差别。
甯蓁目光戰栗,失了神一樣捅進外衣口袋,被裡面的東西劃破手背。
不對。
她沒有弄丢随身攜帶的那支。
那小唯撿到的是什麼?
“怎麼發呆啊。”
安唯遞來哨子。本應碧綠的竹身舊得發黃,從褪色程度來看至少制作于四五年前。
她心不在焉道了聲謝,單手捧住。
四年或五年。相似的時間節點,難以避免聯想到她的前任。
那時候莫昭經常探進她衣服裡翻找。他知道她一定會帶着,知道她舍不掉這個習慣,一旦摸不到口袋裡的鳥哨就驚惶失措。
“昨天夜裡有一群烏鴉猛叫诶,”安唯說,“嘎啊——嘎啊——”
二人并肩拾級而上,甯蓁已經聽不進對方發出的聲音。
背後汗毛倒豎。周遭的風與樹全都噤若寒蟬。
因為,那支小巧卻鋒利的、曾經将她壓垮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在小唯面前吹過。
*
轉眼間回到車上。
名貴轎車,像條吐信的蛇。車窗緊閉着,玫瑰香水味兒直沖鼻腔,誘得胃裡一股股翻湧。
他們原本沒有理由再見面,但幾天前安唯意外上演了一出物歸原主。鳥哨并非常見的手工制品,她猜測隻能經由莫昭之手。
“你在哪裡撿到的?”她問。
“就附近,”安唯指指石階旁的土地,“這幾節台階吧?”
繼上次荨麻疹之後,懷疑的種子再度生根發芽。後廚工作時,甯蓁曾暗諷通風報信的人“在電線杆上多嘴”,事後還為此愧疚不已。
如今,她甯願是自己重蹈覆轍。
空氣死氣沉沉。
今天甯蓁改坐後排,對角線,車内離他最遠的位置。
她不想直接對峙,旁敲側擊地問“你最近有沒有弄丢東西”。
“我從來不操心這碼事,”莫昭透過後視鏡掃了一眼,“東西太多,丢了也有人給我找回來。”
沒得到任何有效信息。猶豫片刻,她緩緩開口:“那我送的呢?”
說得夠直白了。
可莫昭隻是把她的話語翻過來:“你呢,我送你的禮物還留着麼。”
“……”
甯蓁扭頭,忍着暈眩望向窗外。
男人勾起唇角:“最近你剛丢了一件,我撿回來了。”
車子駛入商業街,他單手拎起副駕駛的手提袋。
紅白撞色,是之前她還回去的高定禮服。
“待會兒回家換上,和我去宴會。”
這和昨晚約好的不一樣。
她隻打算當面聊聊——他也是這麼說的——如果事先知道莫昭安排了社交活動,她根本不可能答應邀請。
手提袋倒在腳邊,甯蓁攥緊身前的安全帶。
“……我不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