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趙安琪轉身打招呼。
他正收拾着碳素筆,也冷淡地說了句“嗨”。
她回過身一臉傻笑。
一切相安無事,持續到深冬來臨。
那天下了雪,她和潇潇一塊兒去食堂買雞排,兩人裹着圍巾一路飛奔,結完賬又跑了老遠鑽進湖邊的亭子,跺着腳吃起來。
“好冷好冷!”
嘴巴裡熱乎乎的,呵出雪白的氣。趙安琪迷了眼,仿佛看見岸邊枯枝下有兩道熟悉的身影。
潇潇擡手指着:“快看,有八卦!”
“噓,小聲點!”
她們彎着腰躲在仿古的花格欄後,悄悄望着——
小雪星星點點落下。帥氣的男生親手接過遞到眼前的信,而他對面那名女孩,分明長着三班的朋友的臉。
趙安琪手裡加了番茄醬的雞排突然就不香了。
“給他寫情書”的提議仍然曆曆在目。她以為朋友是開玩笑,可誰能想到人家其實在等待一個好日子。
潇潇似乎看呆了:“那女生不是你小學同學嗎?”
“哦,是啊。”她支支吾吾。
“總會有這種事,”潇潇按住她的肩,“因為溫霖太搶手了嘛。”
雪越下越大。
“唉,我雞排都變涼了。”
她沒聽懂潇潇的安慰,用力咬了口炸得焦酥的肉,像在咀嚼一塊橡皮。
星期三最後一節自習課,趙安琪不敢回頭。
教室鴉雀無聲,周圍不斷傳來“刷刷”的響,筆尖摩擦着紙面,一會兒連綿不絕,一會兒停歇。她覺得心好累,胃空蕩蕩的,最終還是忍不住好奇轉過身去,對着背後的書包一頓亂翻。
筆記本在哪,筆記本……
翻了幾下,目光終于敢越向他的桌子。
溫霖正垂着頭,全神貫注,手中的黑筆在淺淡的橫格上飛舞。
沒看錯的話,那是信紙吧?
他要給今天告白的朋友回信。
原來他喜歡那種類型啊。
三班的朋友長得可愛嬌小,娃娃臉,連老師都偶爾袒露出幾分溺愛。
趙安琪坐正了,埋頭鋪開數學練習冊,莫名其妙往填空題的空白處寫了個“解”。
“你不和小學同學聯絡啦?”潇潇問。
“她也沒來找我呀。”趙安琪說。
後來,聖誕節那周,服務部牆上貼滿搖滾社團的海報。
——“高三夏天前最後的瘋狂!”
水彩筆甩出張揚的大字,校内著名的“菠蘿風暴”樂隊準備進行告别演出,時間在中午,地點是中央禮堂。
趙安琪對搖滾樂一知半解。但看到那些張牙舞爪的海報時,她想起三班的朋友一直是他們的粉絲。等到徹底下定決心,她已經走進禮堂,架子鼓咚咚地震,連了音響的電吉他好像轟隆隆的電閃雷鳴。
禮堂撤掉了所有座椅,學長學姐們站在台下,擠得摩肩接踵。多年以後她會知道,這副場景移到有酒的地方就變成大人們喜歡的Livehouse。
室内暖氣十足。一曲完畢,大汗淋漓的樂隊主唱握住麥克風。
“到現在,我們已經走過十七年、十八年的人生路。”
舞台下傳來一陣噓聲,但台上的表演者依舊信念堅定。
“我們慢慢了解——”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毫無保留,繼續陪你走下去。”
“所以,請欣賞全體社員在高中二年級的共同創作……
“《你是我一時的朋友》。”
他們唱得好糟糕,趙安琪聽了一半就聽不下去了,麥克風不太靈敏,樂隊成員吼得撕心裂肺,音準飄到天上。但她暫時沒有離開,因為出去的路被看熱鬧的人堵死了,還有,因為她旁邊誤打誤撞擠進來一張面熟的臉。
“安琪,你也在呀。”
三班的朋友喜歡樂隊的貝斯手,她預感到她一定會來。
趙安琪轉着眼珠,若無其事地說:“我湊個熱鬧。”
話筒對上了音響,滋啦一聲嘯叫。
樂隊成員視若無睹,沒有人停下,音樂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不斷沖擊着心髒。
——“你是我永遠永遠的朋友。”
——“不管地久不管天長。”
快樂的旋律和節奏,開嗓前卻故弄玄虛,搞得那麼悲傷。
“我和溫霖告白了。”
朋友突然說。
趙安琪聽不清:“你說啥——?”
對方湊到她耳邊:“我給溫霖寫了情書!我和他告白了!”
貝斯飛快推進,大家配合鼓點跳了起來,校服袖子上的星星月亮一眨一眨。
“然後呐——?”她問。
“他和我說‘謝謝’!”
“還有呢——?”
“就隻有‘謝謝’!”
高三畢業前最後的瘋狂點燃這個冬天。趙安琪往後仰拉開距離,看到朋友漲紅了臉頰,嘴角向下撇,毫無征兆地淚流滿面。
電吉他solo,讓人擔憂這棟活了百年的老樓還能不能容下此刻的歡呼與尖叫。
——“永遠永遠的朋友!”
*
“哎呀,沒關系嘛,”趙安琪拍拍朋友的肩,“他這個人就這樣。”
一次亂七八糟的搖滾樂演出解了一顆心結。幸好,她們以後不會變得無話可說。
朋友認真總結道:“你是對的,他真的鐵石心腸,對萬事萬物都不感興趣。”
冬天,西北風吹得臉皮快要裂開,兩人捧着熱橙汁跑到班級後門。
“倒也不用那麼絕對吧……”
話音未落,正巧溫霖從後門進教室,攜着室外的凜然氣息與她們擦肩。
和平時一樣,純黑的羽絨服,不合校規的黑短發,唯一不同的是面上挂了彩,唇邊還淌着來不及凝固的血珠。
他打架了?
趙安琪和朋友看傻了眼。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