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盤裡滿滿當當,漢堡薯條雞塊,還有一杯可樂和一盒牛奶。
套餐默認可樂,她沒改,所以牛奶是他的。
“純牛奶配雙吉啊。”
雙倍奶制品,聽着不太清爽。
“……我喜歡。”少年放下餐盤,不偏不倚推到二人正中間。
“喜歡這麼搭配,還是喜歡牛奶?”
那男孩似乎撇了撇嘴,恹恹地說:“牛奶。”
……是反話吧。
沒準家長逼着他喝。
甯蓁輕輕笑了一下,不過比起執拗,他們旗鼓相當。
“等等。”
他正要取走自己的堡,卻被她威言喝止。
“去洗手。”
碰過錢之後不能接觸食物,哪怕隔着包裝。他無可反駁,隻好乖乖照做。她旋轉凳子看着那道背影,心中萌生出一絲既視感。
也許在學校裡打過照面。
她記不住太多臉,尤其是男生的臉,比辨識黃眉柳莺和黃腰柳莺還難。有的男孩總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但他們經常朝空氣投籃,而且是三分球,每當那時她就匆匆看向别處。
食物熱騰騰的,夾着番茄醬的甜酸。他吃得不快,好像遵循着某種嚴格的秩序,最後才喝掉那盒純牛奶。
甯蓁仍惦記着英語短語,想待會兒該回去補補今天的作業。飯後,她順手翻了書包,各科筆記本封面光滑,整整齊齊碼好,隻有數學的莫名撕破了一角。
她皺起眉,一陣難受。
“我要去趟文具店。”
少年應聲,收拾着桌面,随後起身倒了餐盤,回來時一手一個原味冰淇淋。
甜筒墊了餐巾紙,初中生的纖細指尖握在上面。甯蓁多盯了幾秒,因為要琢磨如何避免不必要的接觸。
“……”
他看着學姐伸出手,睫毛微微顫動。
結果是無謂的。她接下甜筒冰淇淋,不小心擦過彼此,像前後桌傳遞掉落的橡皮一樣在所難免。
附近沒有文具店,他們準備橫穿天橋探索另一座大樓,少年像消磨時間似的,走得越來越慢,背後拖了一道影子。
甯蓁在三層找到心儀的店,浏覽各種牛皮紙筆記本。
還買一樣的麼,她糾結着。他在旁邊試筆,随手寫寫畫畫。工作日下午客流稀少,兩名店員紮堆閑聊,話音隔着貨架飄來。
“哪個學校,這麼早就放學啦。”
“哎喲,這是小情侶逃課出來約會喽。”
八卦猝不及防砸到二人頭上。
甯蓁倒吸一口氣,餘光往左邊挪,他倒淡然,垂着頭繼續轉動手腕,權當做耳旁風。她沒看見他手裡那根針管式的碳素筆戳破了白紙。
她抿唇,清了清嗓,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叮囑:
“不行,你要叫我‘姐姐’。”
“嗯?”他不情不願發出疑問。
“我們是姐弟關系,對吧,堂姐表姐都行。”
——總之不是情侶。
“哦……”
竊竊私語,澄清給誰聽?可能是老天吧。無論如何,甯蓁不願被誤會和初中生是一對。他還太小,這種故事傳回到學校裡,他們都要被人笑話。
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懂。她想快快離開,說完便走向櫃台,把挑好的本子放在收銀機旁,打開錢包。
這時,牛皮紙封面上又突然壓了根碳素筆。
“幫我結賬,姐姐。”
語氣既非命令,又非央求,隻是冰冷生硬。
兩樣東西加起來剛好十五塊,他算過了。
“一塊兒結啊。”店員熟練地裝袋。
“對,一起。”
“謝謝姐姐。”
甯蓁付了錢,内心哭笑不得。她打算利用姐弟的說法劃清界線,沒想到他那麼較真,非要給她演出來,搞得人盡皆知。
記憶中不乏那種生性倔強的小孩。有時候家長氣急了,下達警告:“再偷偷玩遊戲就把你關起來,讓你玩個夠!”
這種威脅不起作用。他們真的能照做,哪怕咬住牙紅着眼睛。
“該回家了吧。”甯蓁說。
店外,少年不再講話,直勾勾望向角落的遊戲廳。最外面擺着一排娃娃機,裡面堆滿圓滾滾的玩偶。
“哆啦A夢。”他低聲自言自語。
初中正是愛看哆啦A夢的年紀……嗎?巧合的是,文學社筆友也在第一封信裡提起過圓頭圓手的藍胖子。那些信件總是帶着一絲柑橘味的香氣,筆迹清逸,賞心悅目。
她忽然心軟了。
“去玩吧。”
“那你呢。”他淡淡地問。
“我可以等你一會兒。”
就一會兒,她想。
話已出口,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換完遊戲币,沒和她商量,就将沉甸甸的一摞放進她手心。她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逃課,與不良少年厮混在遊戲廳,也沒想到他迄今為止沒有露出過笑容——
抓夾帶着哆啦A夢甩進洞口那一刻,他也僅僅是攥緊了搖杆,目光跟随着獎品。
看來他一直不開心啊。
但是為什麼要在乎陌生人臉上的表情?那恐怕太逾越了。
走出商場時已經接近傍晚。夕陽塗塗抹抹染了半邊天際,夜幕托着雲翳,一并混融為輕柔的粉。
回到公交車站的路上經過一個下沉廣場。甯蓁仰頸觀望,想尋覓天際的色塊,找到它的邊界。天是粉紫色,那麼夢幻。她有種錯覺,時間被天空包裹,變得緩慢,每下一級台階就離現實遙遠一些。
等走到底,餘光裡沒了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