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坦白更容易,可他偏要堅持另一種選擇。
“等你睡醒。”
*
醒來時屋子暗了,泛了黃,像夾在相冊裡的老照片。
甯蓁從沙發起身,一陣茫然。
“姐姐!”
背後傳來稚嫩的嗓音,她回頭,看見一個男孩趴在茶幾上畫畫,模樣不過五六歲。
是小宇,姨媽的兒子。
她往窗外看,日光舊了,從天上潑下來,塗抹着樹的蒼翠。午後,蟬鳴不止。
暑假,她和小宇沒有上學。一切都很熟悉,原木色的家,最高六層的樓房,牆上半面綠漆,挂着舍不得翻的日曆,門框淺淺刻着兩道身高。
小宇遞來一張糖紙,說:“姥姥正要做飯呢!下午我們一起去遊泳吧。”
久違的稱呼聽得她鼻尖一酸。
“姥姥……”
甯蓁喃喃道,拉開廚房的門。竈台前站着兩個身影,燙了蓬松卷發的姥姥,以及一名長直發的陌生女人。
她什麼都看不清,卻開口提出要求。
“媽媽,我不想吃餃子。”
陌生女人問:“那你想吃什麼?”
“糖。”
她不知怎麼了,必須要吃上水果糖,于是跑到卧室背着小宇翻找罐子裡的零食,連着亮晶晶的糖紙一起咯吱咯吱嚼碎。
家門砰的一聲巨響,過一會兒,小宇哭着來找她。
“嗚嗚,都怪你,姥姥和姨姨走了!不回來了!”
……
暑熱消退,這次徹底清醒了。
周圍安安靜靜的,沒有人,甯蓁掀開雙眼,眼角挂着濕潤的痕迹。
時間是春天,她待在溫霖的家,扭頭看見茶幾上一杯水,底下壓着便簽紙,他寫的。“遛狗,很快回來,記得喝水”。窗戶附近擺了書櫃和一套桌椅,她拿起杯子走過去,凝望室外柔潤的綠地。
溫霖開門時,師姐正披着流淌的光,坐在窗邊出神。
回家後整理沐沐的東西,洗手,換衣服。一系列動作都沒有吸引她,他從側面靠近,在她掌心放了一塊蔓越莓曲奇。
“在想什麼?”
“嗯?沒什麼,做了夢而已。”
甯蓁握住曲奇的塑料包裝。沐沐聽見零食的聲音,蹦蹦跳跳跑來,在她腿邊乖乖坐好。
她笑了。溫霖後撤半步,左膝跪在地上,用相同的高度與它溝通:“這不是給你的。”
沐沐前爪跺一下地闆,熟練撒嬌。
“不行。”他斬釘截鐵。
最終沐沐妥協了,鑽進主人懷裡。她暫時把曲奇放在桌角,說很少見邊牧擔任撫慰犬的工作。
狗腦袋搭在肩上,他撫摸着小狗後背柔順的毛:“有點天賦,但不多,當初參加撫慰犬實驗組,被農業大學淘汰了。”
甯蓁恍惚幾秒。
一隻被淘汰掉的小狗,和一個放棄舞台的舞蹈演員,聽起來發生過許多故事。
沐沐沒呆太久,臨走時甩甩尾巴,掃過他的手臂和她的腿。溫霖懷裡空了,卻維持着低身的姿勢。
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
“師姐,我……”
他擡起頭,目光微微滉漾。
甯蓁面上冷然,分心猶豫着該不該離開座椅。她不擅長利用俯瞰的視角,可他願意從低處迎上來。
“初中的時候,我每天都想遇見你。”
嗓音低沉艱澀,話題也蓦然轉彎。她眨了眨眼,感覺這是他今天邀約的目的。
“但運氣不夠穩定……”
他停住了。
師姐幾乎立刻猜出他不敢觸碰的字眼:
“你跟蹤我。”
“隻在學校裡,我發誓,而且不到一個學期……”
溫霖急着解釋,說到一半,睫毛蔫蔫垂下去,眼裡隐約蘊着水光。
“對不起。”
終有一天要為過去的陰暗行徑忏悔。
他不想再繼續欺瞞,希望在她清醒時得到判決。
甯蓁低頭注視着。短發墨黑,遮了他一半眼睛,有時像溶溶的月暈,有時藏着一絲鋒利的寒意。
你是月亮的影子。
她竭力從模糊的學生時代剜出一小塊。
“我覺得不是你……”
溫霖被赦免一般擡眸,眉間卻緊了緊。
“确實有段時間背後跟着一個人,黏糊糊的,不是你。”
高中時跟在背後的男生不少,她早厭倦了,拒絕在運動會上舉牌。後來一部分人随着時間學會收斂,但有的變本加厲,讓她惡心。
甯蓁确定他們不一樣。
他霎時想到與之相關的線索——“那人應該很高大,不像學生”。
“你的朋友也提起過。”
師姐顯露出疑惑:“誰?”
“名字是杭悅。”他說。
“悅悅?”她下意識這麼稱呼,“你怎麼會認識她……”
溫霖坦白了過程。甯蓁盯住他的唇,眼中蒙上層薄霧,撥開是茫茫的凄迷。
是麼,那你已經知道我為什麼轉學了。
“嗯。”他低聲應道。
風越過了窗,撫上耳際。半晌,她意識到自己又沒攔住心裡的想法。
聽得到呼吸聲。
沐沐呆在角落,立起身子遠遠望她,試圖理解空氣裡飄散的靜默。
“悅悅的聯系方式,”話音不如想象中顫抖,“給我吧。”
他說聲好。
甯蓁側坐在木椅上,被陽光環繞。
“……謝謝。”
她眼簾低落,客氣的态度,無形中将人推遠。
溫霖伸出右手,手指一彎,勾上椅背镂空處,指節稍稍泛白,與雕花糾纏着穩住自己。
想擁抱她,但已經沒有理由。
“師姐,你可以再……”
他按捺住胸口發燙的虔誠。
“多利用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