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利用我一點”。
時隔九年,第二句最接近告白的話語。
結果是一滴水沉入海底。
甯蓁獨自默然,沒有回應。很多期待都得不到回應。但溫霖不會再被刺痛了,他學會巡回,無論師姐推得多遠,他能自己跑回來。
窗外,雲翳缥缈,陽光漸漸消退。
她在思考。
沒了光,陰影半挂半落,在他額頭和耳廓。他右手伸過來曳住椅背,似乎要半跪着環抱她。
然後,她想到昨天。
衣側口袋裡躺着兩隻尖銳的東西。甯蓁拿出其中一個,邊角磨得更圓潤,表面有歲月的刻痕。
她攥在手裡,懸空,等溫霖攤開掌心。
“這是……”
“小唯在寺裡撿到的鳥哨,”她頓了頓,胸口無聲地嗡鳴,“不是我的,也許你能幫幫忙。”
——找到它屬于誰。
鹭山裡藏着眼睛,她短時間内不想再回去。所以,如他所說,多利用他一點。
溫霖牢牢握住舊物件,擡眸迎上去,心裡反而對師姐說了句謝謝。
“等我。”
時間飛快。日落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應該靠近他,聽聽耳邊還有沒有異樣的響聲。原本是這麼打算的,後來心緒起伏,慢慢就忘了。
事與願違。臨走時,他接了個電話,甯蓁先一步到門口,沐沐跟在旁邊,趁人不注意,叼起她一隻鞋子,啪嗒啪嗒往屋裡鑽。
她想追,但包裡頻頻震動,隻好先撂下背包翻出手機。
屏幕上接連彈出莫昭的消息,他消停了幾天又來叨擾。
「在哪兒?」
「在幹什麼?」
現在沒空理會。鞋被叼到小窩旁邊,她蹑手蹑腳去拿,提到玄關,扭頭見小狗奮力擠進帆布包,把裡面的衣服當成嗅聞箱,玩得不亦樂乎。
甯蓁站在原地,看着它和白色背包打架。
“沐沐!”
主人語氣稍重,小狗動了動耳尖,終于慢悠悠鑽出來。
“你真是……”他無奈,撣掉包上的狗毛。
“沒關系,正是貪玩的年紀。”
沐沐被主人引導到門外,戴上胸背,過程倒十分配合,擡爪子,搖尾巴,一氣呵成。
溫霖俯身,說:“它好像不想讓你走。”
那讓沐沐和我回家吧。她話到嘴邊,心跳卻猛地漏拍。
于是怔了一秒,改口道:“我總不能一直待在你家。”
他微微點頭,看似順從了這個客觀事實,舉起繩子示意她牽緊。
甯蓁挽了兩繞。溫霖沒有松開,手指順着牽引繩下滑,好像被牽的是他。
“不能麼?”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他又不甘心,對着沐沐毛茸茸的腦袋低聲呢喃。
她一時分神,錯過了那句話。但當她問起剛才說了什麼,對方卻閉口不提了。
眨眼,天幕已暗。
溫霖開車送她回家,老舊的小區車位緊張,隻能停在附近。他執意陪她進去,兩個人并肩走着,路燈該修了,搖搖欲墜,化在磚石地上一片暈黃。
“對了,望遠鏡。”
他遞來,輕便的款式。當初甯蓁内心踟蹰,沒有立刻拿走,那時天空是熟透的番茄。
“我們,”嗓音從身側傳來,“還能一起觀鳥嗎?”
她順口問一句:“你想什麼時候。”
身邊人思忖一會兒:“……明天。”
他給的答案總是不知餍足。
“明天啊。”
她輕笑着重複,恰好路過花壇,指了指泥土裡的杜鵑。
“那是一位老太太種的。”
她們不熟,隻是住在小區裡常打照面,聽别人聊天喊“孟老太太”,那回,她提起福緣寺在招義工,兩人才第一次搭上話。
“開得真好。是春鵑吧,花期早該過了。”
溫霖話裡是感歎的意思,卻帶出幾分迷濛的錯覺。
從初春到深春,它們已經開了太久,還不凋謝。
視線落在橙紅花瓣上。柔柔的,不見有風,空氣靜止了,仿佛時間也深深憋了一口氣。
——直到一道人形打破寂靜。
手腳黏滞地拖着,鏟子插進松軟的土裡,翻起纖細的根莖。
放在平時,孟老太太早就氣勢洶洶揮起鐵鍬了,可今天人不在,今天目擊者隻有她。
她替代老人追上去。
住手!
……
心髒被甩向一堵牆。身上裹着被子,甯蓁蓦然睜眼,看見夾在暖氣片之間的毛絨玩具。
撈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早上九點三十六分。
剛才在夢裡。
詭異的是分不清夢從哪裡開始。
她輾轉,攆走睡意,起身拉開窗簾。天陰着,白日熬成長夜,得開燈才能捧住一點光亮。
郵箱裡又一封退稿信。沒關系,夢裡有新靈感。她想到老人的歲數,如果姥姥還活着,如今和孟老太太一般年近耄耋。她開始寫一個中年女人的故事,最後因為病痛而消逝,臨走前,女人在小區花壇裡種花,養了一大群鮮亮的杜鵑。杜鵑是她的孩子。
卧室回蕩着敲打鍵盤的脆響。
寫了三分之一,客廳的電視莫名開了,型号舊,網絡時而卡頓,時隐時現的。
——“海棠斷枝……不、見血。”
——“鳥巢……倒扣,北風吹。”
甯蓁聽一耳朵,知道在播《血觀音》。可能幾分鐘前她飄過去打開的,選了熟悉的電影當作背景音。
思路一斷就有些亂。她進衛生間洗了個澡,熱氣蒸騰,手機丢在洗衣機上,洗到一半,淅瀝的水幕被振動聲沖破。
好煩。
水珠順着發尾滴滴答答,她幹脆掀了浴簾,把手機調成靜音。
「在哪兒」
「在幹什麼」
莫昭發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消息。甯蓁抹了一把屏幕,正準備擰開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