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見個面吧」
水滴落下,誤觸了屏幕,一行小字來來回回翻滾。
她倒扣手機,匆匆洗完澡。
——“今天,一塊錢去買。明天一百塊,賣出去。”
——“這麼迷人的遊戲。”
——“誰不喜歡。”
客廳靜得可怕,隻有電影斷斷續續流出台詞。
甯蓁一向受不了潮濕,尤其洗完頭發,濕漉漉淌到後背的水。吹風機撥到最熱檔,嗚咽着刮幹長發,順便左手滑開通訊錄。
溫霖給了她舊友的号碼。
當初銀喉長尾山雀被害完全是她的錯。不關悅悅的事,對,如果自己堅持守住鳥哨的秘密,就沒有任何人受傷。可恨的是後來她跑了,滿懷屈辱,像個趔趄的逃兵。她不知道再如何面對她。
某一刻,風的哭聲停了。
有新消息。
「我在樓下等你」
長發半濕,甯蓁放下過熱的吹風機,任由屏幕跳出文字。
「下來」
她仔細看了看頭像,确認是莫昭的背影。她一句也沒回複,那人便像自言自語似的窮追不舍。
他在樓下?
甯蓁蹙眉,右眼眶狠狠抽動一下,忽然想不起來哪隻眼該跳災。
“對方正在輸入”。
擡頭正對着書桌上的日曆,今年份撕了兩個月,後面沒了耐心,一直停在三月一日。
三月一日她還沒聽說過福緣寺。日子渾渾噩噩流走,一過就是三五天,中間隔着山,隔着水,回頭眺望卻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留不下。
她歪着頭想,去溫霖家是哪天,會不會她根本沒去過。
因為剛才……不是做夢了嗎?
聊天界面風平浪靜。相反,莫昭直接一通電話,振動的頻率帶着房間搖晃起來。
右手發麻,像細針一根根紮進去。甯蓁丢掉了手機,湊到窗邊,往下看。
小區的樓房已經風燭殘年。從四樓望,天陰得灰蒙蒙,捉不住人影。
很久以前住在更高的樓層,老房子沒修電梯,有時午休結束,忘記帶自行車鑰匙,就朝着灰藍的窗戶放聲高喊。
“姥姥!幫我把鑰匙扔下來!”
她知道樓上聽得見。鑰匙套着超市的塑料袋,推開窗,卷着風掉進樓前一排車筐裡。她挽起校服袖子跑過去撿,仰頭,姥姥和她揮揮手。
“蓁蓁,慢慢騎!别着急!”
現在,樓下沒有人。
窗沿又停了隻珠頸斑鸠,咕咕咕叫着,明明近在咫尺,鳴聲卻像在山間田野,怎麼夠都夠不到。
甯蓁回到床上,枕邊多了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小包。
手機又響了,她打字說自己不在家,然後解開粘扣,拿出裡面的觀鳥望遠鏡。
既然肉眼看不清,借助工具總可以。
輕輕轉動鏡筒的旋鈕,景觀逐漸放大。
視角猶如窺伺,掠過花壇、榆樹和坑坑窪窪的地磚。天暗,除了杜鵑,撞不見一抹亮色,滿是稠密的陰雲。
莫昭的車藏到樹後面,她認出來了,匍匐的蛇形,吐着信子。
恰逢電影播到中段,傳出閩南話的講古,伴着寥寥的撥弦,陰氣森森。
——“給人捆綁斷手腳。”
——“到底是,為了什麼……天大的冤仇!”
甯蓁眯起眼,發現車胎底下一灘鮮黃。
望遠鏡發抖,穩不住。呼吸急促起來,眼睜睜看着鮮黃的色塊長出尾巴和耳尖。
那是貓。
橘色的貓,蜷成一團軟肉。
上面……有血。
她瞠大眼睛,大腦轟的一聲。
窗沿的斑鸠突然受驚,一陣撲棱棱地飛離。
好多血,鮮血,還在流淌,像殘碎的羽毛。她想起不久前,炒貨店外,她用鳥哨吓跑的也是隻橘色野貓。
手機劇烈震顫。
「?」
一個問号。
「我看見你的燈亮着」
望遠鏡從手裡滑落,挂繩拴着左心房,咚的一下墜地。
甯蓁愣了幾秒,雙手扯住窗簾死死拉上。
電視裡打起響雷,講劇情裡的滅門慘案,咿咿呀呀唱着“這女孩已經昏頭,無法言語”。她撲過去按了電源,拍掉燈光,大腿上莫名的淤青磕到桌角,想要嚎啕大哭的痛。
可她哭不出來。
因為,門動了。
不是叮咚叮咚的門鈴聲,而是門上的把手自己在轉,試探着旋過一個銳角,縮回去。
“咔嚓咔嚓”。
不對。
她明明鎖好門了。
她習慣頻繁洗手,擦酒精濕巾,習慣衣服兜裡放着鳥哨,一旦丢了就驚惶不安。這樣一個擁有強迫行為的人,不可能不記得鎖門。
但是為什麼,門把手咔嚓咔嚓地轉?為什麼零零散散的鎖器全都脫落,門框都快散架?
那扇門能替我擋住什麼?
甯蓁跌跪在地上。
門開了。
闖進一個人,裹着潮濕的雨的氣息。
她很模糊,不像那個人一樣清晰鋒利。她連執着的冷漠,連眉梢的一點苦澀都很模糊。
“你是……”
她眨眼,仰起脖頸,費力地望着那張面孔。
迢遙的深黑色,很陌生。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