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善善倒退起跑,不幸腳尖磕上塑膠跑道内的排水口,絆得膝蓋一軟。
“哇啊——!”
她一聲尖叫,兩條胳膊在半空翻騰。溫霖花了半秒思忖該如何伸手,如何保持與未成年女生之間的界線,最後選擇揪住深藍色的校服袖子。
重心借外力穩了穩,有點狼狽。她不領情,抽回袖口,繼續奔出五步再回頭,整張臉都皺着,吐出滿腔的憤懑:
“——祝你們百年好合!”
喊完,朝他做個鬼臉,呼哧呼哧跑了。
風總算消停下來。
插曲比想象中長,終于能安然走近目的地。操場邊緣,幾株楊樹餘下樹蔭,斑駁地遮了一半跑道。
女高中生活潑過了頭,讓人耳邊砰砰地響,像擰開派對禮炮,缤紛的彩片漫天飛舞。相比之下,草木不說話,斂着陽光閉合,一味沉默。
當年師姐在這棵樹下吹響了鳥哨。溫霖擡起頭凝望樹梢,冰涼的空氣迎來送往,沒有小鳥停留。視線下移,圍網割開校外的景象。操場緊鄰着人行道,行人多了,眼含懷舊的目光陸續繞向大門。
沒辦法,北城寸土寸金。如果機動車道流動起來,隔一條馬路也勉強看得清。
他雙手抱臂,側身藏到樹後,想起杭悅說過的話:
“我感覺是個男人……應該很高大,不像學生。”
成年,男人,站在圍網外面,迫切往學校裡探視。
眼前路過一家三口,父母一人牽了小孩一隻手,大概是校友,至少已經畢業了十五年,變成這條路上最常見的身份。
“溫霖!”
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
北城二中有茫茫的畢業生,能互相叫出姓名的人屈指可數。後來初三到整個高中,他時常訓練,錯過一個又一個運動會和合唱節,和誰都交情尚淺。
“溫——霖——!”
女孩在人行道上,雙手比作喇叭輕輕地喊。
有點眼熟,和記憶裡的同桌相似,喜歡甩着手臂揮成雨刷器。
他現出半個身子,與樹影融為一體。
“趙安琪?”
*
服務部,兩人駕輕就熟穿越貨架,拉開冰櫃門。
“這麼多年布局竟然沒變化。”
趙安琪感慨。她中考後去了另一所學校,時隔多年才再次踏入二中。
溫霖揀出兩支可愛多。她瞥了眼價簽,最基礎的巧克力味都翻了兩番。
“啧,好貴。”
“我請你。”他關上門。
同桌露出笑容,和當年一模一樣。“嘿嘿,謝啦!”
有緣碰上老同學,得用可愛多幹杯叙舊。兩人找了個清淨地方避風,像躲起來抽煙似的,窸窸窣窣撕開冰淇淋的包裝。
“好懷念啊,”趙安琪扳着冰涼的手指,“初中畢業已經一二三四五……反正就像昨天一樣。”
“老楊還在教麼。”
老楊,他們班物理老師,趙安琪的姑父。所以她理所應當成了課代表,每節課都戰戰兢兢的,怕問題回答錯。
“在啊,都混成年級主任啦。”她嚼着可愛多表面的巧克力,“待會兒回班看看。”
溫霖咬下一口冰淇淋,說他有事要忙。
趙安琪問:“啥事兒?”
“幫朋友找找九年前落下的東西。”
“那麼久!怎麼找啊……”
“豎起耳朵聽每個人談話,遇到有用的就上去問。”
“就這樣?”
“就這樣。”
“嗯……真的有用嗎。”她喃喃道。
牙齒冰得酸軟,腦門也跟着發涼。春天,風冷飕飕的,趙安琪渾身打個寒顫,有點後悔提出要吃冰的。
北城又一次入夏失敗。溫霖默然三秒,笑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
巧克力脆球嘎吱嘎吱化開,随着撲簌簌的樹葉一起。
黑楊排成茂盛的牆,後面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鬼鬼祟祟,伸長脖子,手心冒出藍色的火苗。
——“您好,校内禁止吸煙!”
學生把自制禁煙牌舉過來,訪客們隻能悻悻賠笑。
還是可愛多好啊。趙安琪點點頭,仰起臉:“那我也來幫忙!”
“不麻煩了。”他客氣道。
“我挺擅長的呢。以前老楊看《養生堂》,非要曬太陽,坐在公園裡判卷,風一吹就全撒了,全靠我撿回來。”
他蓦地看向她。
“……哪個公園?”
“就是北門公園呀,離得近嘛。那陣兒班上的物理卷子老有撕破的,他們以為老楊養貓了,其實是灌木叢紮的。”她侃侃而談,又忽然想到他經常不在學校,“喔,可能那會兒你跳舞去了。”
他不知道這段故事,也許當時并不重要,但……
“我想找的東西就落在那裡,”溫霖隐藏了事件的原委,“那個公園。”
趙安琪眉頭一皺,端起食指摩挲着下巴。
“這麼說的話,的确,我好像順便撿到過奇奇怪怪的遺失物。”
“奇怪?”
“唔,現在早就忘了是什麼,隻記得撿起來那一瞬間的感覺……很奇怪。”
她努力思考着,無果。
樹海蒼翠,滴下斑斓的光點。兩個人躲在遊泳館與食堂的夾道,聽見校園主路上逐漸熙攘的喧嚣。
——“哎!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好久,十五年了吧。”
人們的聲音在握手。
趙安琪突發奇想,問:“對了,後來你和學姐怎麼樣?”
學生時代,他的消息總是飛快在年級中蔓延。其實大家都聽說過他喜歡高中部的學姐,但無人了解後來的故事。
風吹得冰淇淋慢慢融化。溫霖目光一晃,嗓音沉下去。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