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了……?”
漆黑洞穴深處,岩壁滴下濕潤的聲音。
她認出師弟。不是寫信的師弟,而是散成流影,抱歉沒能帶她走的師弟。
——“師姐,你走出去了嗎?”
……
清晨,左手抓着手機,解鎖後是聊天界面,停在溫霖發來的晚安。
她剛醒,睡眼惺忪,想着洞穴裡的回音。像點開微信的語音條那樣清晰真實,一時分不清夢見的到底是誰。
過一會兒,甯蓁起身拉開窗簾。
唰。
窗外,枝上挂着一隻尖嘴鳥。
近大遠小,看起來有鸠鴿科的身形,頭上頂了一叢淩亂的冠,也像剛睡醒似的。
是戴勝。
有人叫它“香香雞”,因其散發的奇特味道。甯蓁掃一眼細密的紗窗,反正關着,反正它栖息的樹木離房子還有段距離。【注1】
“早上好,”她對着戴勝自言自語,“你的叫聲……是什麼來着?”
不記得了。鳥哨隻能模仿雀形目,除此之外的算不上太熟。
它靜止不動,黑白翅膀展了一半,圓圓的小眼睛盯着玻璃窗。
鳥發呆,她也發呆,和它面面相觑。
鳴聲想不起來,科屬也不知道。見過心理醫生之後生活的确變了,櫃子不必擦得一塵不染,身體無需時刻保持緊繃,問題可以懸置,不用非得找到答案。
究竟能見哪個師弟,她分不清,也沒有必要分清。
戴勝飛走了,甯蓁起床整理,洗漱。她制定了晨間的流程:查看郵箱,收到昨夜的退稿信,修改,找下一家投出去,着手撰寫新稿。如果思緒奔走難以安定,就坐在椅子上閉目冥想。
但總有聲音叮叮咚咚讓她分心。
「大海啊~大海,就像媽媽一樣~」
安唯的新消息,一句歌詞一張照片,以朦胧的海平面為背景,她和慕容殊兩個人坐在沙灘上笑得燦爛。
緊接着轉來八卦新聞:
「豪門傾塌?前地産老總因涉嫌謀殺妻子被逮捕」
小唯的天聊得毫無章法,甯蓁追着回了上一句,又收到一連串滔滔不絕。
「嫁入豪門真的不容易,命都能搭上」
「殊姐說他們一個比一個重視風水卦象紫微鬥數」
「結果最後算命算到去殺人」
「可怕」
點開新聞,陌生的字眼從眼前滑過。
「那殊姐還安全嗎?」
「這個倒可以放心啦」
對方順手發了一段十秒的視頻,白色浪花打着卷,一陣陣漫上沙灘。
「對了蓁蓁,你有沒有讨厭的人?」
小唯似乎在旁敲側擊,可她滞住了,沒往那方面想。
「我不喜歡哥布林,就是地精」
甯蓁給了個十分中二的回答。
「啥?」
安唯摸不着頭腦。
「因為所有牙齒都特别尖,咬合不好」
鹹鹹的海風拂到書桌前。她們天南海北聊了一個小時,屏幕熄滅後,她撸起袖子搬開舊桌,埋頭翻找着雜物底下的竹料和刀。
想做兩隻新鳥哨。
因為小唯自稱天使朋友,先前問到溫霖“我們是不是朋友”,他也回答當然。
說是“朋友費”也好,作為朋友儀式的最後一步也好。嘭——她砍斷竹料,撕下一張砂紙,重新坐回桌前。
腳邊散落着各式各樣的刀。好久沒制作過新哨了,甯蓁以為自己早已生疏,提前纏了幾個創可貼在手指。
小心,最好不要見血。
先屏住呼吸,試着鉗起三角刀。
手腕僵硬地鎖住了,缺乏潤滑。她緊張了一分鐘,也僅僅一分鐘,雙手就找回舒适的位置,用力下壓,自然而然活動起來。
畢竟是她兒時做得最為熟練的事。
鋒利的刀刃破開竹身,忽然,甯蓁想起了姥爺。
那個高瘦的、背有點佝偻着的人,曾經用尺子和衣架抽打她的後背,也曾經手把手教她制作鳥哨,教她大拇指要用上巧勁兒,刀口就不會滑脫。
——“為什麼您不教小宇?”
小學時,刻刀劃爛了線手套,她抹着眼淚嘟囔。
小宇和她差了六歲,明知故問。
——“因為你是你媽的女兒。”
姥爺的表情很生硬,似乎皺成一團。當時,十歲的小女孩還不懂得是什麼意思。
她永遠愛姥姥,這時候卻想起她讨厭的伴侶,想起那些充滿嚴厲的威吓,想起他一面風風火火,一面死氣沉沉的模樣。他古怪,幾乎不笑,偶爾笑起來也很難看,像塊滄桑的白桦樹皮,沒有寬容,沒有慈愛。
全部,隻是因為我是媽媽的女兒。
以前甯蓁心裡常常悔恨,可後來記憶逐漸衰敗,連恨意都變得很淡。人死了,黃土一抔随風散,最後隻剩她這雙手。
第一步完成了。
竹料被捧在掌心,映着陽光刻成鳥哨的雛形。
親人留下的,她的雙手還記得。
手機在響,已經是第二通電話,甯蓁匆忙接起。
“可以下來了——”
*
沐沐.:「姐姐,我的主人想問明天還能見你嗎?」
兩個微信号是方便,人類的邀約太頻繁,可以換成小狗來。沐沐的口吻總帶着撒嬌意味,柔柔地撫過心髒,難以拒絕。
所以他們又要見面,簡簡單單搭個順風車去李肅家。
溫霖在單元門外等她,喚醒樹下深灰的車。
“不是同一輛。”甯蓁打量着車的形狀。她對車标不熟悉,但看得出SUV和轎車的區别。
他拉開車門回身笑了笑:“那輛送去維修,借我哥的開幾天。”
一筆帶過的事,沒理由懷疑。
車裡幹淨,聞不見讓人頭昏腦漲的皮革氣味。中途路過商區,一個醒目的黃色M标映入眼簾。
甯蓁心血來潮:“一起吃午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