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蓁蓁。”
寝室人齊着。楠楠在上鋪外放綜藝,淩雪拉起床簾追劇。我染着指甲,腳趾的,風幹的過程太無聊,想叫一叫她的名字。
“蓁蓁,看我的趾甲。”
她正蹲在地上擦地闆。
臉埋得太低了,看不見。我伸出腳,送到她眼前晃了晃。
“嗯,換顔色了。”
不知道甯蓁是不是敷衍我,頭也不擡,隻冷淡回了一句,繼續清理地上的污漬。
“暑假你打算去哪兒玩?”
“應該哪裡都不去。”她用抹布摩擦出滋滋聲。
“是嗎……”我歎了口氣,“不過我要去海邊度假啦。”
是,她沒問,但我想說。
蓁蓁,我早就赢了,可你傻乎乎的,以為比賽還沒開始。
9.
“不好意思讓你破費……”
桌上,他五指交握。那是一雙過分精緻的手,大而節制,襯得袖口的衣扣都多了一絲矜貴。
“别客氣,”他面帶笑意,“蓁蓁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莫昭,我低頭默念這個名字。
對他而言,請客吃個人均五百塊的餐廳隻是随便灑灑水。我不禁感慨甯蓁真的好命,尤其當我眼睛無處可放,隻能盯着他的手的時候。我想象他如何摘掉手表撩撥她的頭發,從發根到發尾絲絲入扣,停留在鎖骨,一路向下……
“打擾一下先生,您訂的是情侶套餐對嗎?”
桌旁出現了一名穿西裝的服務生。
“情侶”兩個字突然讓我渾身一激靈,好像我腦内的幻想全都撒在了餐盤裡。
“是,一杯金湯力換橙汁,麻煩了。”
莫昭點頭微笑,目光随着服務生,直到走遠。
“抱歉我占了蓁蓁的位置。”
我撇下飄忽的眼神,心裡咚咚打鼓。畢竟是情侶套餐,估計甯蓁臨時放他鴿子——對,隻有這一種可能性。
“嗯?”他轉頭看向我,笑道,“我今天沒約蓁蓁。”
餐廳裡流淌着輕柔的鋼琴曲。
我懷疑我聽錯了。
可是心髒為什麼像榨出檸檬汁似的猛跳?
“那是……”
剛要問什麼意思,莫昭卻先一步開口。
“其實負責預訂的人記混了。他們工作過失要驚動經理,我覺得不至于。”
他壓低嗓音輕聲解釋。原來如此,隻是為了幫服務生一把。我笑得嘴角向下,竟然有些失望。
前菜和飲料陸續上桌。社會人喝酒,學生喝橙汁,他已經安排好了。
“……在這種場合,應該聊點什麼?”
莫昭約我出來時隻說請我吃飯。他請的客不算少,每次都送到宿舍樓下,所以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先謝謝你們平時照顧蓁蓁。”
他托起高腳杯,懸在空中等着和我相碰。我匆忙捧着杯子伸手過去。砰。
“不用謝,唔。”橙汁好酸,我不禁眯起一隻眼。
莫昭看見我酸澀的表情,垂眸笑道:“今天的橙汁一般?我讓他們拿酒水單來。”
我擺擺手,覺得大費周章。他杯子裡飄着檸檬,和我身體裡的一樣。于是我說,來一杯那個就好。
“金湯力啊。”他體貼地确認,頗有分寸,“你今年滿十八歲了吧。”
“當然,我和蓁蓁同一年。”
我們二十歲。但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在此時提起甯蓁,明明我希望她從餐桌上消失。
莫昭向服務生招手,然後對我露出一個苦笑。
“同年……可蓁蓁卻是那個脾氣。你們幾個室友也受累了。”
酒水上得飛快。金湯力,應該是某個東西加上金酒,我抿一口,酒精直沖大腦。
“還好啦。她就是……”我努力措辭,“有輕度潔癖。”
服務生舉着盤子來了,嘴裡流出一串介紹詞。莫昭拿起刀叉切牛排,熟練而惬意。
“據我所知,她的原生家庭有點問題,父親缺位。”
“是麼……”
我的确不了解她。但那跟我們沒關系吧?我反複安慰自己,明明楠楠的媽媽也是後媽……眼前浮現出甯蓁的模樣,一張冰冷木然的臉,讓人看不懂。很快,她的面容被莫昭的話語打散。
“她敏感,無差别懷疑所有人,而且善妒。”
他将牛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我模仿他,用刀刃割開,叉子插進肉的紋理,擠出滿滿的肌紅蛋白。刀切到底,磨出刺耳的刺啦聲,把盤子染得血紅。五分熟,熟度正好,奶香滲入齒縫,和海邊現撈現宰的魚生一樣美味。
“我絞盡腦汁給她提供安全感,都沒用,現在我覺得和她在一起就是折磨,上天注定的。”
莫昭長長歎了口氣,眉眼挂着松松垮垮的疲憊,好像很久沒睡好了。
我不禁好奇:“既然她性格這麼差勁……你還追她?”
對面深邃的目光擡了起來。
“怎麼,蓁蓁和你們說是我在追她?也對,女孩都要面子……”
因為嗓音磁性,他的話不顯埋怨,反而暗暗藏着寵溺。
我仔細回想寝室裡的場景。甯蓁抱着鮮花和奢侈品包包,卻擺手解釋不是男友送的。難道她根本在說謊?
眨眼間,金湯力沒了三分之一。我又問:“你沒追她,為什麼送她玫瑰花?”
他無奈笑着:“畢竟是名義上的男女朋友,總得有點情調。”
所以,他們早就在一起了,隻是女方不願意承認。
哼,欲拒還迎的騙子。
我狠狠切着牛排想,蓁蓁,總算看清你了。
“手上動作挺利落。”他忽然打趣道。
“哦,”我眨了眨眼,笑着,“和你學的。”
那天我們聊了好久,從校内到校外,從他的工作到最新上映的電影。好神奇,我肚子很餓,吃得卻非常慢,怕一口蛋糕就生生錯過眼前的話題。莫昭的談吐令人如沐春風,有時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可他竟然全部都懂得。
“先生,今晚餐品如何,還滿意嗎?”
餐後,服務生過來問候,莫昭仍然保持着禮貌和微笑。
“女朋友這邊覺得怎麼樣呢?”
一杯酒下去,我的舌頭有點打結,他替我點了點頭,回了兩句客氣話。
“非常感謝您的評價。”
服務生鞠躬走遠。我小聲問,怎麼不澄清一下。
莫昭卻說,等我走上職場就知道,人們不需要依靠多餘的解釋活着。
我深深記得那句話,甚至包括他發聲的語調,他的唇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