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亮的光讓人下意識眯起眼。
縫隙中閃過白色光斑,隐約有東西在光斑裡飛來飛去,扇動翅膀銜走了我眼裡漂浮的霧。
霧散了。
我看見四四方方的白牆上,規整地挂着數不清的鳥。
“那是……标本?”
我瞠目結舌。
“我收集了十年。”他仰頭環視四周,仿佛在環顧一座森林。
“天啊……”
我忍不住驚呼。它們簡直活着一樣,每一根羽毛都散發着獨特的光澤。
莫昭捧起我的手:“你摸摸看。”
我以前見過這種場面,小學組織去市博物館秋遊,老師帶我們看了蝴蝶展覽,牆上五顔六色琳琅滿目,我還買了寬帶青鳳蝶标本做的書簽。
對,這裡就像自然博物館,可我的指尖怎麼在發抖?
“不、不了!我怕弄壞……”我連忙收回手,“你收集這些很辛苦吧?”
莫昭笑笑,也不強求,牽着我沿牆依次浏覽。
“制作過程的确繁瑣,但都克服下來了。”
“你自己做的?親手?”
我詫異地問,但他的确就是那個意思。那雙生意場上翻雲覆雨的手,細細密密縫起了一切。
“嗯。你最喜歡哪個?”
莫昭忽然順了一下我的頭發,手背碰着臉頰停留,一瞬間觸電的感覺。
心砰砰直跳,我來不及細看,瞎指了隻灰色小鳥,嘴巴彎彎尖尖。
“哦,這個啊,”他勾起薄唇,“山噪鹛,北城常見。”
密室裡溫度低,吹着陰涼的風。我打了個寒戰:“牆上所有的你都認識?”
“當然。”
我們路過的每一隻鳥都有名字,比如褐頭山雀,比如攀雀、短趾百靈和太平鳥。我不知道他用了哪種材料制作标本,甚至不确定它們的名稱怎麼寫。他告訴我很多,很多鳥從面前飛過,但我隻能記住他如數家珍的神情和深邃的眼睛。
“最後是我最摯愛的作品。”
莫昭低沉的嗓音沖淡了詭異的氛圍。
“銀喉長尾山雀。”
他眼神迂回流連在那隻鳥上。圓的,像灰撲撲的棉花。
我調動情緒說真可愛,還故意往前探了探身子。山雀吊在房間的死路,我們終于走到盡頭。
“筱夢。”
莫昭突然喊了我。
“這地方是秘密,我們兩個人的……别告訴蓁蓁。”
我嘴角僵了,因為蓁蓁。聽見她的名字,我身體裡的火一下子燒起來,越來越旺,越來越焦灼。
“怎麼可能告訴她。”
我直視着他的雙眼,他也直勾勾看着我,好像我們之間有一場戰争,誰先移開視線誰就輸了。
堅持,堅持。
呼吸漸漸膨脹,被莫名的情緒填滿。我不想輸。
“乖。”
是莫昭先松懈了,轉而擁着我,低頭咬住我的耳朵,鼻息柔軟地侵入,很癢。
密室的頂光滴滴答答,濃郁暧昧。他用氣聲問,今晚想不想留下過夜。
我推了推他手臂作為回應。
我推不開,也不想推開他,但我知道這樣别人才能追得更緊。
“别擔心,我永遠不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
他紳士,溫柔,讓我做選擇。聲音漫過滿牆的鳥從耳孔流進來,浸潤着我顫抖的身體。
“不,我喜歡。”
11.
我希望莫昭澆息我胸口的火。
事實證明他可以,而且隻有他可以。他在我身上移動,說我漂亮,将項鍊同系列的四葉草手鍊系在我手腕。身體散發着玫瑰香氣相撞,摩擦着卧室的光,一閃一閃。我漂浮起來,心裡卻一片甯靜。
“嘿,又自己偷偷努力哪。”
寝室裡,淩雪湊過來看我的書桌。
我飛速撸下袖子蓋住梵克雅寶的手鍊。“沒有。”
“切,不信。”她假裝不屑,“對了,下周英語pre是不是到你?”
我點頭,說自選題目的東西學期初就準備好了。
“唉,我要是有你三分之一的努力就好啦。”淩雪半開玩笑,“楠楠呢?”
“食堂喽。”
“蓁蓁呢?”
“誰知道……”我撇了撇嘴。
“估計又有約了。”她甩下書包,“我要去北門買糖葫蘆,給你帶一根?”
“等等!外面好冷,我去吧,正好散步,你等着。”
我扯了個借口溜走。淩雪說蓁蓁有約,那句話激得我心口一陣滾燙。我不太相信,裹上大衣往停車場狂奔。風吹在臉上,我卻莫名笑了,忍都忍不住。我不想在停車場看見她。可是真的嗎?真不想嗎?如果抽絲剝繭的話我會發現自己心底竟然抱着一絲希望,希望她出現在那兒。
結果如我所願。
停車場,黑色保時捷,甯蓁捧着花束邁上車。
距離很遠,但我看得非常清楚。我讨厭她,讨厭到一眼就能從人群中找到她。她系上安全帶,低下頭,玫瑰淹沒了我的視野。我聽見自己緊緊咬住牙關的聲音,咯吱、咯吱、咯吱。我像她捧花一樣捧起胸前的火,藍色的熾烈的火焰,我不知道該叫它什麼,恐怕翻遍字典隻能找到“妒火中燒”四個字。
「你,什麼時候和蓁蓁分手?」
我氣喘籲籲地發消息給莫昭。
校門擡起道閘,卡宴開了出去。
留下的隻有尾氣。他們走後,我開始後悔,似乎我沒有資格和他談論分手的事。一下午我心神不甯,直到晚上九點,甯蓁敲開寝室的門。
“啊,蓁蓁你回來啦!”
楠楠擋在門口,舉着掃帚往她懷裡揣:“掃一下地吧!我要去開寝室長會議,拜托啦!”
說完,楠楠飛速跑了出去。甯蓁接過掃帚,通常她沉默的時候,所有人都當做同意。
“你們交往有段時間了,還天天回寝室啊?”
淩雪坐在桌子前刷劇,冷不丁來了一句。
我心髒狂跳,看向甯蓁。她神色淡漠,沒露出任何端倪。
“話說,你們發展到哪步了?”
淩雪看似八卦,實際上對蓁蓁與校外人的交往相當輕蔑。她覺得她圖莫昭的錢,我們三人的小群裡還留着聊天記錄,她說“蓁蓁肯定沒少讓他爆金币”。
“就是……”
甯蓁欲言又止。
她在思考措辭,還是根本不想透露?我仔細讀着她眉眼的角度,但她不肯讓人讀懂。
叮。手機響了。
她一隻手解鎖屏幕,另一隻手握着掃帚,兩條胳膊與腰側之間留有空隙。
時機就在下一秒,我突然撲過去挽住她。
“誰給你發的微信呀?”
我故作親昵,聲音卻有點弱。心髒的重量壓在她的上臂,撲通撲通變沉。
“也沒有誰……”
她猶猶豫豫滑開聊天界面,果然是莫昭。
「到寝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