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名數要核驗存檔名籍,頗費章程,但鄉吏們對各裡的戶籍存放極有章法,尋起來也快,雲陽裡一衆人等了不到半個時辰也就輪到了。一家家輪番兒上前,核驗舊籍,簽發新戶版,将宅園戶籍、年細籍、田比地籍、田命籍和田租籍一應都确認好,一份給戶主,兩份與鄉部和縣廷留檔。拿着這新戶版便可去假貸種子、農具和糧食了。
媚拿到自家的戶版時,心下不可謂不複雜,在此之前,她和奴奴的名字都在陳家戶版下方,和園宅田地、家畜、農具排一起,寫的應該是戶下婢媚和戶下婢奴奴幾個字,便是獾兒,前兩年案比,也成了陳家戶版中的戶下奴獾兒。
如今終于重又成為戶主,擁有自家的名籍戶版了,奴奴和獾兒也都在名籍之中,成了良家子,而不再是奴。
有陳裡魁幫忙說項,媚家中佃到的田地也确是離水渠近的上等好地,這樣的好地,幾年内都不需休耕,收成好不說,于稅賦上壓力也能小很多。
她謝過經辦的鄉吏和一旁協辦的陳裡魁與田典,将戶版珍而重之收好,方帶着兩個孩子領農具、糧種去。
奴奴早等着這一刻了,等到倉房處貸糧時,看倉啬夫用銅鬥将糧食一鬥一鬥往她們家帶來的麻袋裡倒,和獾兒兩個扒在用來放糧袋的挑筐沿兒上,伸着脖子瞧得那叫一個激動,被倒糧揚起的灰塵撲了一臉也半點兒不介意。
獾兒嘴饞,當往布袋裡倒的糧食換成赤小豆和粟時,他一個沒控制好嘴角就叭嗒滑下一縷晶瑩的口水來,待意識到時又猛一下吸溜回去。
媚抻着糧袋,看着一雙兒女這般模樣,心下好不心酸。
自縣廷倉房出來,媚的一擔籮筐裡就多了糧食兩石和各色種子合計約一石,幾件未裝木柄的農具。①
這點糧食母子三人要熬到種下的糧食收成自然是不夠的,換一個成年男人,省着點吃這也就是兩個月的正常口糧,放開了吃兩個月都撐不住。但這是朝廷救濟,哪能管你吃個飽,能貸這些糧食媚已經很感天恩浩蕩了。
好在她食量不大,兩個孩子也還小,吃得不多,儉省着青湯寡水加藜藿葵葉,再尋些别個經濟營生想法兒換了糧食來,撐到收成不成問題。
田翁、荊媪一家比媚還先一步貸好糧,這時已經都裝盛好,看媚的糧食也分到了,田翁和季申就主動上前幫着提了兩袋綁到自家鹿車上,也好叫媚回程能輕省幾分。
三個小的不管這些事兒,隻管歡喜,滿嘴裡說的都是吃食。
“竹生阿兄,你吃過赤小豆嗎?可香可甜。”
“粟米粥也好吃。”
“吃過呀,我們藏在山裡的時候大父和阿翁都有種的,不過不多。”
“你們種了就能吃呀,真好,我們從前在田莊裡種了粟也吃不着的,主家隻給豆和麥,隻偶爾能分着一點粟和赤小豆。”
旁邊有同裡的裡民聽得這話詫異看向媚和奴奴,問媚:“你們這幾年與人做田奴?”
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媚點點頭。
那婦人當時的神色,與前兩日的虞如出一轍,又看媚母子三個,喃喃道:“膚色上倒瞧不出來。”
田奴多苦啊,怎模樣還與前幾年沒什麼差别。
媚笑笑:“我做得更多的是在田莊裡養蠶、缫絲、織布的活計,風吹日曬少些。”
婦人方露出了然神色:“難怪,到田莊裡能領了這樣活計也是好運道了。”
說話間陳裡魁和田典都出來了,陳裡魁看看天上日頭,與衆人道:“往鄉部來一趟不容易,你們又是剛回來安家,往鄉市轉一轉吧,要買鹽買醬還是添置什麼物什的自己瞧瞧去,不買的在鄉市門口等着也行,日中回程。”
沒人有意見。今兒往鄉部來的不是五年前亡逃山澤的就是三年前饑荒逃難背景離鄉的,哪怕不買什麼呢,誰不想鄉市裡轉轉。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鄉市,奴奴三個激動得,赤小豆和粟米也不叨叨了。
隻是等真的進了鄉市裡邊後,衆人都有些恍惚,奴奴抓抓腦袋,一句話說出所有人心聲。
“阿母,鄉市裡沒什麼人呀,沒有信田說的那樣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