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看看眼前列肆,可不就是冷清嗎?信田所見的熱鬧恐怕也是幼時之事了。
三年前同樣賣身為奴,今日随自家阿翁來上名籍的其中一個少女道:“米一斛萬錢,馬一匹百金,牛羊雞豕都以糧食比價,有多少人吃用得起。自是冷清了。”
媚看向她,這少女家住裡右,三四年前約莫隻十一二歲。她不喜裡右,無事少往那邊走動,因而并不熟悉,也不知名字,便略了稱呼問她:“你對這些市價很熟悉?”
少女搖頭,“也稱不上熟悉,我這些年都在後廚做雜工,仆婦們閑談能聽到些,今年偶爾能跟着竈上管采買的仆婦出門幫着提個籃,也親見過。”
想她三年前被賣也不過為家中換得菽麥一石六鬥,還不如市中兩頭豕價呢。
少女呼一口氣,幸而出來了,如今又是良家子,再在主家呆下去十有八九就要被配了管牛牢的老奴,年歲都快趕上她阿翁了,想着就是後怕。
也不過閑話幾句,就到了各家最緊需的食鹽醬醋鋪。走在最前頭的婦人上前問鹽價,那掌櫃擡眼瞧鋪門外這一大幫挑擔推車的,也知什麼情況了,圓墩墩的臉上揚起笑,道:“得看用什麼錢。”
婦人猶猶豫豫摸了摸懷裡的荷囊:“用漢半兩什麼價?用秦半兩又什麼價?”
掌櫃的一聽秦半兩,臉上的笑意那叫一個和煦,笑容都真摯許多,笑吟吟道:“若用秦半兩,八百三十三錢一石,八十三錢一鬥,若買一升取九個錢,找莢錢八枚。若用漢半兩,則需看成色才說得了價。”
這話一出,除了漢王入關就亡逃山澤未出過山的,都明白那掌櫃話中意思。
詢價的婦人取出荷囊,掏出一枚漢半兩來遞給掌櫃,掌櫃一入手,不需稱量,僅憑經驗便道:“莢錢,不足一铢,若都是這成色,以石一萬二千錢計,一升一百二十錢,不過莢錢如今大多品質參差,所以錢數多的話還需稱量。”
婦人臉上極難看,她身旁另一婦人也掏出一枚漢半兩來:“掌櫃的,您瞧瞧我這個。”
掌櫃的入手瞧得倒稀奇:“這是頭一批漢半兩吧,瞧着倒是有三铢,若是都這成色,三千三百三十三錢一石,三十四錢一升。”
這後邊幾個人拿出錢來請掌櫃掌眼,報出的竟都是不同的價,那些個漢半兩大小不同、輕重不一,手中若是雜錢則需稱重定價。
打從漢王入關就逃了出去,一直藏身深山不曾出過,并沒見過漢半兩的虞和荊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對諸事都好奇的奴奴也被那掌櫃繞得一臉的懵。
媚想了想,取出自己的荷囊,從裡邊撿出七枚大小厚薄各不同的漢半兩來,攤在掌心給幾人瞧。
“漢元年,漢王以秦錢重難用令民間鑄漢半兩,錢文半兩,比之秦半兩的十二铢,漢半兩實隻有三铢,這原沒什麼,隻是民間鑄錢者總要謀利,漢半兩便越鑄越輕,越鑄越薄,初時不顯,黔首花用出去的秦半兩被找回的漢半兩替換,越不值錢,不過一年,私鑄者衆,這錢便鑄得輕如榆莢,入水都不沉,被黔首稱莢錢。”
“漢二年饑荒,有我此前說的那些緣故,與錢币混亂物價飛漲也有關聯。如今黔首手中但有秦半兩,若非過不下,都藏之不用。”
幾人站得靠邊,媚聲音壓得也低,将如今市面上貨币的情況簡單說了。
她将手中錢遞給虞和荊媪,道:“你們也看看,日後若有東西售賣的話,該怎麼出價心中也需有個數。”
虞與荊媪分看,最小的那一枚漢半兩不過小女子拇指指甲蓋大小,且隻外邊又薄又細的一圈,中間全是空的,半兩二字都瞧不出了。
“這、這……”
二人身側的田翁與季申也忙接過那錢來傳看,奴奴和竹生跟着踮起腳尖抻長脖子湊熱鬧。
衆人輪番看過,可哪怕看過了,對于這些币值怎麼換算,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
“這往後還怎麼使錢?”荊媪隻覺得根本算不過來。
虞很是認可自家阿姑這話,更被那掌櫃口中的鹽價和糧價驚得冷汗涔涔,喃喃道:“幸而除了鹽,咱們大部分東西都能自給,以後若要買賣什麼,還是以物易物吧,這賬我是算不明白一點。而且,這地裡長出的東西,怎就能貴成這樣……”
末了心驚肉跳喃喃一句:“好在咱還有地。”
萬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