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裡中時,監門臉上笑開了花,見着陳裡魁和田典就報喜信兒了。
“咱們裡中又回來個大夫!裡左第七巷伯良。”
原來今日又從軍中回來兩人,其中一人被賜了大夫爵,伯良應當是那人的名字,但媚并不識得。
她不識得,今日同去的不少裡民卻是知道的:“伯良一家三年前往蜀郡去了吧?這可了不得,也不知怎樣了,知悉縣官诏書可啟程回來了沒。”
一堆人聚在那兒議論,又問另一人是誰,怎麼沒得大夫爵嗎?媚略聽了幾句,便挑擔回去了。活兒很多,雞雛要安置,領回來的農具都要做木柄裝上。可喜奴奴對所謂大夫業已沒了興趣,并不去湊熱鬧,抱着她的小藤籠也急着歸家。
田翁一家顯然與她們一般想法,兩家人一起回去,到虞家小院門口時,媚與荊媪借她家斧斤鐵鐁一用,道:“領回的農具都沒木柄,怕誤了農時,今兒得現做,我借您家這幾樣東西先做幾根能裝斧斤鐵鐁的圓木柄來。”
荊媪利落的,立就進屋開了鎖鑰給她把斧斤鐵鐁拿出來了,虞跟着自家阿姑後邊還給抱了一塊砺石出來,一并放進媚的挑筐裡,說:“我家農具還有,這一兩日也不急用,你拿去吧,要做索性就做細緻了,用鐵鐁刮平後再用砺石磨砻光滑,不然以後見天要用的東西,手心要遭罪。”
“多謝了。”媚說着去搬自家兩個糧袋。
田翁擺手:“就這兩步路别折騰了,你就挑你那擔走,這兩袋糧我給你推過去。”
喊上季申一起,将自家的糧卸了,把媚的兩袋糧送到她院門口放下時,田翁待要走,腳步還是頓了頓,問她:“那些木柄你自己會弄嗎?”
“會,前幾年自己做過的。”
奴奴兩個多月時喪父,她也就喪了夫。初時地還能佃出去,有些事能叫佃戶幫忙,後邊男丁都被征走,地都佃不出去了,這些先時不會的活計就都得自己學着來,這麼些年了,還有什麼不會。
田翁聽她說會,也就放心家去了。
奴奴把桶和盆搬進屋裡,出來問:“阿母,糧食放哪?我的小雞住哪兒?”
“糧食放卧室的櫥裡,能聽着些動靜,免得遭了老鼠。小雞就先留藤籠裡,我去看看雞埘有沒有破損,打掃一下再安置進去。現在還太小了,就關在雞埘裡養,免得一個沒瞧住就被貓頭鷹和黃鼠狼給禍害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糧食往屋裡搬。米缸叫人搬走了,這些容易遭老鼠的東西也不敢挂梁上,就隻能先都往這個有門的櫥櫃裡收。等奴奴和獾兒找了幹草回來,又交待哪些是糧食,哪些是糧種,莫要弄混了。
因奴奴六歲上已經會踩着木墩兒煮飯食了,隻怕明兒地裡一忙,煮飯的事就又叫這孩子自己接手過去。
糧種是大事,奴奴把裝小雞的藤籠放堂屋裡就奔過去細看。其實也很好區分,裝糧種的那個布袋裡是鄉部給的一個個小袋子。她好奇心重,一個個扒拉開來細瞧:“大豆、綠豆、赤小豆、黍子、穄子、牡麻……這是桑椹子兒?”
“阿母,怎這麼多大豆?”
除卻黍穄,小豆很少,大多都是大豆了。
“因為大豆種下去大多都能有收獲,小豆則不然,所以荒年裡必要多種大豆才好。”
奴奴聽得似懂非懂,又問:“那怎麼沒有粟和麥?”
“種粟麥的農時錯過了,現在種不得,等新種子下來,咱再去鄉部假貸,明年就能種上。”
聽說明年才能種粟,奴奴好不失望。
獾兒原在一旁,聽得她阿姊口中報的一溜兒糧食,也舍下他的小雞擠過來湊熱鬧,恰聽得要假貸麥種,便稚聲問:“阿母,不能隻種粟不種麥嗎?麥不好吃,好硬好硬。”
奴奴想說麥是好東西啊,話沒出口自己先愣了愣,麥哪裡好?
這時便見她阿母搖頭:“會少種些,卻不能不種。你外大父從前教我們,種谷必雜五種,黍、稷、麻、麥、豆哪樣也不能缺,這樣才能備災害,哪能因為麥不如粟好吃就不種麥了?不過麥不是這會兒種。”
奴奴聽了這話注意力立馬被轉移,奇道:“為什麼種了五種就能備災害?”
媚一邊将布袋口系緊裝好往櫥裡放,一邊教一雙兒女:“因為不同糧食對氣候和地力的要求不一樣,它們有的耐寒,有的耐旱,有的在貧瘠的土地裡也能種好,這樣隻要不同時碰上好幾樣災害,咱們就總能有點收成。”
奴奴恍然,把這話記下了,再往下扒拉,沒見有新的小袋子了,就咦一聲:“沒有菜的種子呀,不種菜嗎?”
“種,菜種過兩日我去找裡鄰換些來,家家都有收集的。”
至于用什麼換,後院榆樹伐下來的樹枝整理出半擔柴就行,柴是誰家也不嫌多的。
糧食糧種都收整好,喂雞和做晚食奴奴都會安排,媚便拿了從虞家中借來的斧子往後園去。
雞埘幾面檢查過沒有破損,在旁邊扯一把蒿草葉團一團,把雞埘裡面的積灰往外清理,換了幾次草葉後,最後找幹草再擦拭一回,也就能安置那隻小雞了,喚了奴奴把雞拎過來,自己往園子北面去。
家中園宅地最北面是一小片榆樹林,和另一片柘桑林的滿目蔥茏不同,這一片榆樹林在本應最繁盛的夏日稀稀拉拉隻剩光秃秃的樹幹、枝杈和幾片倔強懸在枝頭的葉子。
“阿母,這樹怎麼都不長葉。”奴奴把小雞安置好就跟了過來,仰着頭看這一片奇怪的樹林,目光掃到樹身,她咦一聲:“這樹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