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旁人,是田典餘慶的妻子,名是什麼媚并不知道,但其原在家中應是長女,因為媚自嫁進雲陽裡,聽裡中人多喚其孟媪。
孟媪與她打招呼,媚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一愣之後便也喚了聲孟媪,道:“昨夜落雨,家中茅屋漏了,想往蟠翁家看看。”
孟媪了然,“那快去吧,再晚些蟠翁就該往地裡勞作去了。”
媚一聽這話便知蟠翁還在裡中了,心下一松,點點頭與孟媪别過。
她這裡離開,孟媪家桑林裡一年輕女子出來,探頭瞧瞧媚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方皺皺鼻子與母親抱怨:“阿母,你怎還主動與她說得親熱?”
孟媪一眼瞪過去:“怎麼不能,行了,去把雞放出來覓食,雞埘掃一掃,别在我跟前杵着了。”
媚對自己離開後那母女二人的對話并不知曉,她這會兒已經到了蟠翁家。
……
“修房頂?”蟠翁正執帚掃院,見來了營生,問她:“要修幾間?”
媚便把着緊的幾間說了。
蟠翁是修過她家屋子的,熟悉得很,略想了想便道:“篾我家中倒是有部分現成的,先給你修主屋和竈屋吧,餘幾間得緩緩,農時耽誤不得,待這幾日忙過地裡的活再給你修,如何?”
農人全指着地裡出息過活,媚自然理解,忙應下來,又問價錢。
蟠翁微沉吟後,道:“茅草你自家地頭和園子裡想來都能割,不過濕草不能直接用,否則很快就腐爛敗壞了,倒還連累換上去的新篾。這樣,先從我家取幹草,回頭你四擔濕草換我一擔幹草,不算多吧?這裡便不收你銀錢,我這邊隻收個篾價和工價。你用什麼付?糧食布匹好說,若用錢的話,漢錢需得稱量。”
以濕草換幹草,這原是媚想同蟠翁商量的事,如今不需她張口,蟠翁倒主動說了。濕草曬幹去七成,四擔濕草換一擔幹草倒也真沒多要什麼。她忙道:“不多,不多,我用秦錢。”嘴唇抿了抿,方開口與蟠翁商量,“您老見諒,我手頭也沒幾個錢了,若照從前工價,委實修繕不起。蟠翁,您看可能這樣,我付些做篾活和修繕的工費,其中用的竹料多少,您報個數與我,等七月裡開了山澤,我進山伐些竹料回來添三成還您,也作工錢的一些貼補,您看成嗎?”
蟠翁被她說得一陣沉默,曬得黝黑又枯瘦的一張臉上,眉頭的紋路都擰出了疙瘩來,好幾息沒作聲。就在媚一顆心懸着,琢磨隻添三成是不是難成事時,蟠翁倒是點了頭:“成吧,要是竹料添三成給,你說的那大小七間,我收你六十五個秦錢。”
話出口就看媚一眼,道:“沒多收,六十五個秦錢擱現在買一鬥鹽還差點,篾活費時費事得很,就你那七間屋頂要用到的篾條我都不知要劈多久。”
媚臉上的笑意都藏不住綻開了,一疊聲兒應:“我知道,我知道,多謝蟠翁照拂了。”
說着就取了荷囊出來,把那七串錢都倒出,取回五枚放回荷囊裡,另六串并五枚都遞于蟠翁,道:“這工費我先給您,主屋漏雨沒法睡,勞您這一兩日幫忙修繕修繕,餘的幾間,您得閑了來。”
蟠翁也沒客氣,接過錢點了無誤,擡頭看了看天色,方道:“我明天一早往你家去給你先修主屋和竈屋的房頂。”
似怕媚疑他收了錢不急出工,多說了一句:“才下過雨,屋頂濕滑不好作業,曬一曬更好,放心,今明兩日都不會有雨。”
媚是不知他怎麼瞧出今明兩日都不會有雨的,但老農總有些這樣的本事,也就放下心來,時間既定,也不多呆,與蟠翁和竈屋裡往這邊瞧的婦姑二人也點了個頭緻意,方别過。
她這邊才走,家中新婦行了出來,先是納罕一句:“這幾年了,模樣倒沒怎麼變,瞧着像沒吃着什麼苦頭的。”
又問:“舅父,怎隻收了她這麼點兒工錢?隻那些篾您都不知要費多少工夫,而且,咱們家後園種的有竹呀。”給人修繕屋頂,自不是隻賺那幾個工費,自家出産的竹也借此機會賣個好價。
時人流行姻親之間親上加親,蟠翁家這新婦便是蟠翁親妹妹的女兒,嫁來多年也未改口,還如幼時一般喚他舅父。
蟠翁看一眼甥女,道:“隻是瞧着像沒吃苦頭罷了,前幾日就聽明叟說起,她這幾年是賣身與人做了田奴。做田奴哪有不吃苦頭的?如今還添了個小子,瞧着不過兩三歲,孤兒寡母也不容易,多許了三成的竹,可以了,到時編了席送到鄉市一樣能賣出價的。”
蟠翁老妻出來,對于老伴給的價錢也沒說什麼,瞧瞧已經走遠的人,還低聲說了一句:“是個靈光的,隻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