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是在接水舀水中過的。旁的地方不管,隻榻和藏了糧食的櫥不能被雨水給淋了。
家裡的盆、三個桶、甕、壇壇罐罐陶碗都一并搬了進來,擺在各處接水,屋子一角還用破甕燃了點火照明。等到處攤子一樣支擺起來,母子三人已經沒地兒躺了,分幾處各撿了一塊不漏的地兒坐下,睡是别想睡了。
奴奴惦起她的小雞。
“阿母,我的小雞怕不怕打雷?”
她已料定自己剛才是做了惡夢,夢裡她遇見那雷都吓成那樣,那麼小的雞雛,膽兒能比她大?
“有雞埘呢,嚴實得很,不怕。”比她們這外邊下大雨、屋裡下中雨的可強太多了。
“好吧。”她打消了去把小雞抱進來的念頭。
媚想起什麼,便道:“正好醒了,現在這樣兒也睡不成,你們夕食還沒吃呢,我去把豆粥熱一熱,你們把肚子墊墊。”
奴奴被那場夢吓得,睡意全飛了,那種恐懼還殘存在身體裡,她蔫蔫的,也沒什麼胃口,就沒形沒樣兒的半跪坐半歪着。
倒是獾兒,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身子坐着坐着就往邊兒歪一下,再驚醒坐正,然後委屈巴巴看着奴奴:“阿姊,我好困。”
奴奴看看亂七八糟的榻,隻能哄他:“坐一會兒,先吃東西,吃完東西雨許就停了,到時就能睡,乖啊。”
還要眼觀八方注意着,哪裡水快滿了得舀出去。
折騰了半夜,天快亮了雨才歇住,可幸昨兒睡得早,倒沒那麼難忍。
獾兒早在吃過夜食後就蜷在一處還算幹爽的榻角睡熟了,媚淘了半夜的水,這會兒看着自家的破屋頂委實無心睡眠,天一亮就擡眼瞧了半天,又走到屋外仰頭盯着屋頂枯朽的茅草看了好一會兒。半晌,歎出一口氣來。
得有五年沒換了吧,确實遭不住雨了。
她左手下意識落在腰帶上,搖搖頭進屋。
做個農具柄什麼的,她能自己來,修這房頂,這不是之前住的矮窩棚。昨夜裡漏成那樣,顯然底下防水的竹篾也得換了,先不說劈篾編篾換篾條的手藝她不成,上房頂纏篾綁篾也不是她幹得了的,那都有特殊步法才能做到在屋頂行走自如而不會踩壞屋頂。
取了簧剪到窗邊借光又拆出兩串錢來。攤在手上瞧了瞧,想想要修的哪裡隻主屋這間卧室啊,堂屋和竈屋也要呆人放東西,織布的側屋,堆柴的柴房,廁溷,這都是得先緊着來,這些都修了,另一間小卧房還省什麼?一堂二内原是連着的同一片屋頂,下回單修一次又是抛費,咬一咬牙,還不如這回一并修了,等糧食有收成還能先作個倉房用。真正能先不管的也就是做倉房和蠶房的那一間,便是急用,都可以在主屋的另一間空房裡支應。
這般一想,又拆出五串來。
回鄉才第五天,幾百個漢錢沒了不說,二百個秦半兩轉眼也沒了九十個,其實還遠遠不夠。
隻是不夠也得夠了,舍了臉皮試着說說價才行,錢實在不經用,手上總得留多幾個應急錢。
她把那七串錢換了個尋常串法後裝進荷囊裡,系上已經輕了許多的腰帶,準備出門。才剛迷瞪過去的奴奴就揉了揉眼瞧過來,迷迷糊糊問她:“阿母,要去地裡了嗎?”
媚搖頭,輕聲說:“沒這麼快,你再睡會兒,要下地了阿母喚你。”
奴奴唔一聲,一翻身抱着布衾就又睡香了。
修房頂有專業的手藝人,瓦匠和蘆瓦匠。她們這鄉野裡闾不比鹹陽或是各縣邑,沒有誰家能豪奢到蓋上磚瓦房,因而也沒有瓦匠,隻有蘆瓦匠。也就是專會修草房的。
倒沒入匠籍,主業還是農耕,隻是粗淺會些手藝。
媚還真識得,裡左第一巷最靠裡那一戶便是,幾年前便請他幫忙修繕過屋頂,隻不知如今人還在不在了。
她袖好荷囊出門,徑往第一巷去。才進得第一巷巷道行了半程,原還未至,第二巷的園宅地後園裡一婦人從木籬旁探出頭來,與她招呼:“是媚啊,聽聞你回來了,這還是頭一回碰上,這一早是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