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是盯着她阿母。

此時她們的位置離土道有一段，但也算不得很遠，奴奴目力自來也好，能清楚看到那老婦人神色，連對方眼裡那種她極陌生從未見過的怨毒厭憎都瞧得明明白白。

她直覺不喜，便提醒母親：“阿母，道上有人直盯着咱們瞧。”

媚聞言在茅草叢中直起身，轉頭去看。面上的平和在看清土道上那群人，尤其是其中幾人時凍住，碎裂翻湧成難掩的厭惡。

雙方視線一對上，那老婦人也不在土道上站着了，徑往她們家這塊地的田畛上來，後邊那拄杖的老翁和一對中年夫妻并一個十歲上下的男童，一個七八歲大的女童也一并跟上。

同行一衆親眷顯然也發現了媚，都停住腳步，倒沒與那老婦一家一般往田畛來，隻站定在土道上瞧着。

“你改嫁了？”

那老婦人盯着媚好幾息，眼神又從奴奴和獾兒臉上掠過，定在獾兒臉上，瞧獾兒時那眼神似刀子能剜人血肉似的。

獾兒被她那眼神吓到，下意識往自家阿姊身邊靠，奴奴也握住獾兒手，迎上那老婦人視線。

她倒是勇敢，老婦人卻全沒給她一個眼神，對着媚便問出了方才那麼一句話來。

媚怒極反笑：“與你相幹嗎？”

老婦人三角眼一細，嘴一翹：“還是一樣的牙尖嘴利，不敬舅姑。就知你是個缺教的玩意，不知仲興當初怎麼就鐵了心看上你這麼個水性楊花的浪□□。”

聲音壓得很低，約莫隻近處幾人聽得到，唇角翹着笑，卻字字刻薄歹毒。

媚臉色沉了下來，而後諷笑：“敢把你這話高聲說一回嗎？當着你那一衆親眷，當着你那在地下長眠的次子，嗯？賢良慈愛、可憐好欺的南媪？”

老婦人眼皮子一顫，雙唇緊抿了起來，眼中怨毒，還不及說什麼，她身畔的拄拐老翁得祿已經想舉起拐杖抽過來了，奈何離得太遠，隻怒聲斥道：“怎麼與你阿姑說話！”

二人身後的長子伯興便站了出來，一邊用完好的右手扶着老父，又用斷了半掌的左手給老父拍着背順氣，一邊勸媚道：“弟婦，母親到底是長輩，你怎能這樣與長輩說話？”

媚嗤笑一聲：“可當不起你這聲弟婦，也莫說是我什麼長輩。怎麼，是忘了當初拿走我家田地時簽的切結書了？地拿了，這親戚的款兒還要端着，好處全憑你們得了？”

伯興也叫她這一句噎得不輕，一眼掃到奴奴，有心想說便是與你簽了切結書了斷關系，奴奴還是我們家血脈呢。隻一想到當年饑荒帶着錢糧亡逃時把這侄女給撇下了，全無半點照管，這話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媚黑着臉，道：“滾吧，知我看到你們煩，你們也未必樂意見我，往後見面就繞三丈，别撞一處來。”

得祿就這一句激怒得須發皆張，舉杖喝道：“賤婦，信不信我打殺了你！”

媚把手中鋤頭一掂，眼中也帶了騰騰怒火：“叫誰賤婦！你打殺一個試試！一幫子謀奪襁褓中孫女産業的黑心爛肺蛀蟲玩意兒！信不信老天降個雷來劈死你們！”

奴奴可是領會過雷劈滋味的，夢裡領會的，她不識得這幫人是誰，隻知那兇老婦一過來嘴裡就罵她阿母罵得可髒可髒，她長這麼大哪裡經過這般場景？人都傻住了。直到那兇老翁舉杖喊着要打殺她母親！奴奴腦子嗡一下，登時把自己撇在一旁的小木鋤頭也一撿，往她阿母身前一擋，吓得小眼圈都紅了，氣勢還不弱，手往腰上一叉，眼一閉，跟着自家阿母的話順着就是一句怒喝：“壞蛋，欺負我阿母，老天降個雷來劈你們！劈你們！”

小奶音這麼一嚎，一句話落，晴天裡轟一聲炸了個震天響的旱雷。

吓得舉着拐的得祿整個人一跳，原是半瘸的人，險沒站穩，手中的拐呯一聲掉落，砸在一旁長子伯興腳上。

那一家子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清楚自家這些年來幹過些什麼，都被這憑空一聲驚雷吓得一顫。

就連剛才放狠話的媚和奴奴自己也被那雷驚得一抖。

咱就隻是随口那麼一嚎啊，真來啊？

奴奴欻一下蹦到了自家阿母身邊，一把就抱住了她阿母大腿！

給天上那一聲響雷吓得一顆心怦怦直蹦。

她現在可怕雷了。

這一蹦完了，又覺着好似弱了聲勢，馬上探出頭來朝那幾個剛才沖她阿母喊打喊殺的壞蛋龇牙：“劈你們！”

就這時，一直還沒反應過來的獾兒被那雷一驚終于反應過來，嘴一扁，哇一聲哭了出來。

全叫那喊打喊殺給吓的。

奴奴醒過神來，忙跳前一步把阿弟往自個兒身後一劃拉，給他把淚一抹，再把獾兒後背拍拍：“不哭不哭，才不怕他們！雷都劈他們，不劈咱的。”

夢裡劈的不算。不算不算。

獾兒一被自家阿姊牽住就沒那麼怕了，抿着嘴繃着眼抽抽幾下才止住哭。

得祿和南媪到這會兒才多舍了這親孫女一個眼神，卻是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