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仔細地打量起這支筆——黑色的筆杆,有一種玻璃的透明感和深邃感;筆帽環是金色的,間距相同地排布了一圈圓點凸起;筆夾上嵌着一長條有色寶石,對着光看去,裡面天然的包裹體像綠池塘裡零星長的一點水草,普羅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塊祖母綠,他拿遠了些,感覺綠色裡泛着藍調,這……這該不會就是木佐色吧?
普羅立刻用兩隻手捧住了這支筆,惶恐地看着它,不知道是否該讓它行使身為鋼筆的職能,但自己又不能繼續用指甲劃紙了。
他小心試探了一下筆蓋到底是應該拔開還是旋開,哦,幸好他沒有硬拔。他把筆蓋托在掌心,四下觀察了一下地形,決定把它放在書架上,不容易誤傷它。他輕輕地把筆蓋立在面前的書架上,又覺得不妥,還是讓它穩穩當當地躺下吧。
接下來,普羅猜測起了墨水是什麼顔色,哦,藍色的,他推測徒書貫可能常常需要在白紙黑字的印刷物上做标記。
與此同時,他發現這支筆雖然自重不輕,但寫起來卻意料外的輕松順滑,他新奇地在課本尾頁上排起了一條條長直線。
他玩了它一會兒,繼續背書了。
晚上他要去送還鋼筆時,徒書貫又一次不知所蹤,既不在管理台後面,也不在辦公室裡。
這支筆既貴重又小巧,普羅不能就這樣把它放在人來人往的管理台上。他寫了一張紙條從辦公室門下塞進去,告知徒書貫他先妥善保管,明日歸還。又用紙巾給鋼筆纏了好幾圈,防止它被磕碰刮擦,把背包小分隔裡的鑰匙、校園卡等一衆物品全部拿出來,讓它舒适地擁有一個單間。
他感覺自己像接手了一個燙手山芋,怎麼會有人把祖母綠這種嬌氣的寶石用在筆上,真不能理解。
第二天考完試,班委率性地發起了一次放松聚餐,普羅沒辦法去找徒書貫,隻好給他發了郵件,徒書貫很快就回複了,說那不過是個小東西,讓他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不對,第二天普羅的智齒痛得要命,緊急去市立醫院拔牙,醫生順便把一側的智齒全給他拔了,他整個臉腫得老大,既不好說話又不能吃東西,隻好又向徒書貫請假,徒書貫欣然答應了,并客氣地關心了一下他。
總之,一直到普羅回家,他都沒機會把鋼筆還給徒書貫,他一度擔心徒書貫會不會懷疑他要把這支筆給昧了。但徒書貫既沒有催他,也沒有表現的有多着急,好像并沒有很在乎這支筆,對于他來說可能真的隻是一個尋常物件。
普羅興高采烈地和賈君一起返鄉,度過了最後一個無所事事的快樂寒假,漸漸把這件事抛之腦後。
轉過年來,他要開始為考研而用功了,費了很大的勁兒從通宵自習室搶到了一個座位。他的學業壓力分外重,别人大多是考兩三門專業課,而他要考五大化學(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分析化學、物理化學、生物化學)再加一門分子生物學,更别說複試既要考藥劑還要考實驗操作了,他的課本摞得像小山一樣高,把他三面圍合起來。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是因為他過去三年花了大量的時間讀了大量沒用的書,現在才要如此艱難地背書,不過他倒也不後悔,如果連大學都不能幹點兒想幹的事兒,以後哪兒還有多少機會呢?
他打算去徒書貫的辦公室跟他道别,新的學期不能再來陪伴他了,才發現自己又把那支鋼筆忘在了家中的抽屜裡,但要是讓媽媽寄過來,他又擔心路上摔壞了,還是自己抽空回家的時候取比較妥當。
徒書貫聽他保證送還那支筆時,又好笑又無奈地道:“它不重要,它真的不重要,它完全不重要,請你不要再糾結于它了,我聽了它太多次,都有點煩它了,你留着寫寫畫畫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走到辦公桌後,從抽屜裡找出一瓶新墨水,“喏,我還附贈一瓶墨水。”
普羅也覺得自己好像顯得太婆婆媽媽了,讪讪地接過那瓶墨水,“謝謝您,徒老師。”
徒書貫糾正了他:“‘你’。”
普羅笑了,“謝謝你。”
徒書貫見他還沒有去書架上選書,而是握着那瓶墨水站在原地,“你有什麼事情要給我說嗎?”
“是的,我……我以後不能來給你讀書了。”
徒書貫記得普羅之前提過,“哦——你要準備考試了?”
普羅點點頭,一陣失落的情緒從徒書貫那邊飄過來,但徒書貫面上還是積極地鼓勵他加油。
他忽然心裡很過意不去,該死!他譴責自己的行為過于草率,就這樣突然丢下徒書貫不管,跟他一走了之的兒子有什麼區别?顯得多不負責任啊,應該逐級遞減給他一個戒斷期的,畢竟自己之前天天都來。
他想稍微修正一下自己欠考慮的行為:“我有空的時候也可以時不時過來。”
徒書貫心裡是很期待的,就像在茫茫的海面上看到一棵棕榈樹的樹頂,普羅離他很近,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雀躍,但他嘴上卻說:“不,這太耽誤你的時間了,你現在處于人生的重要節點。”
普羅忍不住皺起眉頭,這人怎麼表裡不一得這麼可憐,更沒辦法抛下他了,“沒關系的,徒老師,我想來,我會來的。”
徒書貫沒有繼續推辭,“不必費心和我預約時間,你想放松一下心情的時候就過來,我一直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