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書貫在一個背光的水泥墩上坐下,沖普羅招招手,“過來些,不要被保衛科看到。”
普羅走過去坐在他的旁邊,安靜地看着四周的風景,先前的那些情愫又洶湧起來。
旁邊的豎長條擴音器忽然尖銳地“吱”了一長聲,徒書貫苦笑了一下,“啊,廣播站又要放午間音樂了,他們的選曲一直發揮得不太穩定。”
幾句簡短的開場白後,低沉的大提琴聲急迫而有力地沖出來。
這個開頭太經典了,普羅馬上認出這是埃爾加的大提琴協奏曲。
徒書貫看起來驚喜了一小下,拍拍普羅膝蓋上的書,“今天他們超常發揮了,我們很幸運。”
普羅很高興,因為徒書貫很高興。
但這并不是一首高興的曲子,相反,它很痛,愛到發痛,卻又不發一言,用一種隐晦的方式宣洩内心的狂瀾。
徒書貫雙目失焦地看着遠方,心情随着樂聲愈發下沉,普羅感受到了獨屬于他的那種孤寂與悲憤。
長長的大提琴漸強如同一根緊繃的線,拉着普羅把頭轉向徒書貫——徒書貫坐在那裡,穿着舒适的套裝,一副遭受過許多苦難的樣子。就像一棟文藝複興時期的教堂,曆經戰火而幸存,那樣特别,那樣神秘,那樣具象,跟他相比,其他人都隻算是房子的符号。
大提琴如泣如訴地替人類說着些什麼,雖然很模糊,但都是柔情和悲傷的話語——普羅感到喉頭發緊,用力吞咽了一下唾液。他從來沒見過徒書貫袒露出這樣的情緒,他幻想徒書貫是為自己的離去而如此失落。
當情緒累積到頂點,整個樂團和海風一起排山倒海而來,迎來激烈地爆發!——普羅分不清是自己的内心有一個東西呼之欲出,還是徒書貫的。
“你在這裡還有什麼遺憾嗎?”徒書貫的視線依然落在别處。
普羅脫口而出:“有!”
強烈的情緒很快退去,大提琴又在低回婉轉地說些無法宣之于口的話——徒書貫轉過頭對普羅微笑,眉心蹙在一起。
“是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你實現。”
普羅有點兒尴尬地臉紅起來,“我說不清。”
徒書貫沒有繼續追問,他把手掌按在那本《理想國》上,普羅的手就在那本書下,“人生嘛,就是一個遺憾累積的過程,你會越來越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普羅專注地看着他,思考着他的話。
徒書貫收回手,又轉身望着天空和遠山相交處那條蜿蜒的線,歎了口氣,“等這首曲子結束,你就要走了。”
普羅的喉嚨好像哽住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人又一起沉默地看着遠處近處的風景,樂聲在耳邊連綿不絕。
一團複雜的情愫纏成一個很大的結,淤堵在普羅的心口,雖然他無法分清這個結的組成成分是什麼,但他十分确定即便是最牛的心外科醫生也無法将其取出。
曲子結束了,在這裡發生的一切怪事也結束了。普羅還未了解過徒書貫,就失去了了解他的機會,他們要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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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失魂落魄地回家待了一個月,找出了那支被他遺忘多時的鋼筆,現在它變得十分重要,既然它的主人退出了普羅的生活,它自然而然的就變成了主人的象征,也成為了一個紀念品。
一本書、一支筆,相當具有老派知識分子風采了。
賈君注意到這兩樣紀念品榮登普羅的床頭,這可是難得的殊榮。他早就察覺到了普羅的異常,現在已經到了一個不得不說的時候。
他鄭重地把普羅約到湖邊,這裡很開闊,沒什麼人,可以自由談話——談一些露骨的話。
他一邊沿着駁岸走,一邊嚴肅地告誡普羅,“普羅同志,你可以心動,但千千萬萬不要輕舉妄動,咱們且不說施嚴試,那家夥确實魅力有限,跟徒老師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但是!你想想,徒老師這個歲數、這個情商、這個物質水平,如果說他在每個國家都有一個老婆、四個前妻、七個女兒和五個兒子,我都絕不會懷疑。好家夥,你可幹不了十八姨太這種棘手的工作!”
“沒有那麼嚴重,我可能隻是有點敬仰他,他可能就單純地愛護晚輩。”
賈君翻了個白眼,“朋友,這種鬼話你自己騙騙自己還行。”
普羅停下腳步,倚在欄杆上,喪氣地說:“唉,你說的我都明白,不過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我們後會無期了。”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還要不要跟施嚴試處下去?會不會有下一個徒老師?會不會還有很多徒老師?”
普羅望着水面上刺眼的金色反光,搖搖頭,“不會有下一個徒老師了,他是獨一無二的,他是一個人,不是一類人。”
賈君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你就中意他這個人,不是喜歡年紀大的。”
普羅哭笑不得地看向他,“我為啥要喜歡年紀大的?我圖啥呢,圖他們爹味重?圖他們教我做事?圖他們PUA我?”
賈君也咯咯地笑起來,“那你打算怎麼辦?”
“就當過了女兒國了,不過萍水相逢,反正我也沒破戒,繼續取經呗,正常日子正常過。”
“也行。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是你的朋友,不論你做怎樣的選擇,我都忠實地為你提供兜底服務,有事兒就給我說。”
“謝謝你,我的達瓦裡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