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嚴試熟練地掀開打包盒蓋子,立刻把它翻過來,不讓上面的冷凝水滴到桌子上,“等我吃完這碗面,我們就回去,在你獲得宿舍之前就先跟我住在一起吧。”
“哦……好呀。”普羅緊張起來,雖然他和施嚴試相處很久了,但兩人中間好像一直保持着一段距離,他們從未親密無間地了解過對方的全部。
普羅把梭在牆角的折疊椅提過來打開,挨着施嚴試坐下,把頭靠在辦公桌的擋闆上,疲憊的大腦逐漸放空,看施嚴試艱難地吞咽着一根青菜,一頭已經到了喉嚨,一頭卻還在嘴外邊。
施嚴試用筷子把菜梗從嗓子眼兒裡硬扯出來,差點兒吐了,忿忿地說:“他們就不能切兩刀嗎?!”
普羅扯動嘴角笑了,至少這個場景還算是溫馨的。
接下來,他第一次如此具體地見證施嚴試的超強行動力,他以為施嚴試就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立刻沖到别的休息室,借了一把水果刀,又沖到廁所把刀洗幹淨,回來把所有青菜都細細地切成了小塊。
“幫我還回去。”施嚴試把刀遞到他面前。
“啊?這多尴尬呀,我都不認識他們。”普羅十分抗拒。
“沒關系,去認識一下他們,搞不好以後你還要去借他們的試劑和儀器。”
“啊?”普羅更抗拒了。
施嚴試很堅持,“快去,這是你研究生的第一課——借東西和還東西。”
“啊?”普羅隻好硬着頭皮去了,雖然就幾句話,但他還是在路上打好了腹稿。可能是因為他還在應激狀态中,腎上腺素還沒消退,他表現的比預想中還好。
等兩人出門時,理論上天應該已經黑透了,但街道、汽車和大廈的燈光照得天空又亮又紅,上海的夜晚黑得模棱兩可。
施嚴試擡頭望望,“太好了,沒下雨,我還給你準備了這個。”
“雨衣?步行穿雨衣?”在普羅的印象裡,隻有騎車的時候才穿雨衣。
“根據我的實踐經驗,你後面會需要它的。”
“好的。”普羅感激地接過那件長袖、有帽子、有兜兒、還有背包突出的雨衣,低頭聞了聞它嶄新的味道。
施嚴試着實為他安頓下來做了各種或大或小的籌備,平心而論,作為男朋友,施嚴試相當稱職。
以前的普羅是很知足的,以為談戀愛就是這樣的,心平氣和的、平平淡淡的、平鋪直叙的,他猜想那些山崩地裂、波瀾壯闊的愛情類文學藝術作品都采用了某種誇張手法。但是,在大學時光的尾聲裡,他不道德地體驗過了什麼是真正的悸動。
普羅攥緊了雨衣的包裝袋,在心中告誡自己,那種悸動是不正當、不會有結果、也不該繼續的!就讓它随着埃爾加大提琴協奏曲的結束而結束吧!現在已經很好了,施嚴試帶他做實驗,幫他畢業,還給他提供住所,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施嚴試壓根兒就沒留意到普羅的消沉,自顧自大踏步地在前面走,帶普羅穿過東西兩半校區,混合在人群中進了後門,來到一個像醫院的地方。
普羅四下打量着,“這是哪裡?”
“這是我們的附屬醫院之一。”
“哈?”
“這樣走最近。”
普羅指指身後的那個門,“我看上面有門禁,我的校園卡可以刷開嗎?”
“不行,我的卡也不行。”
“那我得怎麼——”
“等着,等别人刷卡,你尾随其後。”
“啊?這多尴尬啊。”
施嚴試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恭喜你。”
“恭喜什麼?”
“我相信過不多久,你的尴尬症就會被根治。”
“啊?
“來,讓我們進行一個專項訓練,再走一次那個門,你在前面。”
“啊?”這是什麼鬼打牆對話,今天的尴尬程度對于普羅來說完全超負荷了。
但施嚴試等到普羅照做之後才放過他,他們繼續往前走,出了醫院不太遠開着一家很瘆人的理發店,晚上店裡都沒人了也開着白慘慘的燈,照着玻璃窗前的一溜兒假人頭,普羅往施嚴試那邊靠了靠,挽住了他的胳膊。
理發店旁邊是一個大門,普羅擡頭看看上面的字,“這是個村?”
“不是,這裡的老小區都叫什麼什麼村,田林十二村、長橋七村之類的,這裡可以稱得上市中心小豪宅了,周圍幾個醫院,不遠又有三個商圈,一個月的租金要一萬一呢。”
那個數字顯然把普羅震驚到了,“那你現在的工資是?”
施嚴試一下子有點洩氣,“稅前一萬。”
“哈?你履曆那麼好,為什麼會這麼低?”
“咱們學校就是窮啊。”
“那你怎麼生活啊?”
“以前做博後的時候有一些積蓄。”
“啊?教職工還不如博後錢多?”
“是啊,我也沒辦法,這輩子從沒這麼缺錢過。”
不過他又振奮起來,前後甩了甩胳膊,“但是我現在非常自由!總算脫離了我爸的控制範圍,接下來一切都靠我自己了。”
普羅忽然聽到有水聲,還想着這裡這麼富貴嗎,大晚上也開噴泉?
循聲望去,卻看見一個黑黢黢的人影在草地上,他往施嚴試那邊靠了靠,“那人在幹嘛呀?”
施嚴試還沉浸在對未來的構想中,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回答:“尿尿吧。”
“尿尿?!”普羅大為震撼,“一個成年人為什麼要在公共草坪上大小便?!”
“跟你又沒多大關系,不要管他。”
“這——這這這這多不道德啊!”
“道德?”施嚴試嗤笑了一聲,“這是一座最寡廉鮮恥的城市,也是最自由開放的城市,沒辦法什麼都要,你明白的。”
普羅此時還無法接受,厭惡地把頭撇開。
施嚴試朝大臂上拍了一巴掌,“這裡蚊子太多了,我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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