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掉?”
“做完實驗并脫頸殺掉。”
徒書貫的表情像一個第一次走進屠宰場的會計。
“在人類的力量面前,它們的頭就像洋牡丹,隻需這麼一扯——”
“嘶——”徒書貫不忍心聽下去了,把花頭擲回普羅手裡。
但普羅睜開眼睛,轉頭看着他,堅持要做一個令人心碎的總結:“對于我來說,這隻是周末的開始,而對于它們來說,是生命的結束。”
徒書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之前覺得科研是文明的、科學的,沒想到卻有這樣血腥、恐怖的一面,“你們經常要做這樣的……操作嗎?”
“是的,雖然師兄師姐們都給我說多殺殺就能夠麻木,能夠變得習慣,但我發現人性比我們想象中執拗,不忍心的人從頭到尾都不會狠心,我大師姐己經做了——我算算,本科5年,碩士3年,加上博士3年(那時候還是3年制),又做了2年博後——她殺了十三年動物,但直到現在,隻要她做動物,三天之内都吃不了肉,不是什麼道德包袱,就純粹……沒辦法吃。”
後面的車突然朝他們按喇叭,徒書貫往前看了一眼,“天呐!就往前了一米,值得按喇叭嗎?”
他們前進了一點點,這個話題也前進了一步。
普羅依然摩挲着這個孤獨的洋牡丹花頭,“我男朋友說的對,我雖然難受,但我不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動物保護主義者,我殺生,我痛苦;我饑餓,我吃肉。”
“那你打算怎樣道德邏輯自洽?”
“我不自洽,我打算接受這個事實,在宏觀角度上來講,人類就是野蠻動物。”
“朋友,這一點我不是很同意,綜合所有知識,人類和純粹的動物應當是有區别的。”
普羅對自己的闡述進行了優化:“好吧,那人類是會記錄知識的野蠻動物。不論我們個體有多麼的善良,多麼的無私,人類總體上做的事情都是自私的——
我們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就虐殺和吃掉其他物種,我們把數不勝數的異類驅逐出栖息地,建立我們自己的領地;當然,我們對同類也不心軟,弱肉強食,慕強欺弱。
我們應該對人類祛魅,真的,人類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電影裡最終人類總能逃出生天,但當我們該滅絕的時候,我們這個物種就會滅絕,别有主角濾鏡。”
徒書貫從鼻子裡長長地“嗯——”了一聲,不置可否,“我從很多書籍中看到過這類觀點。”
“這個非常重要,因為我們對未來、對社會的規劃全都基于對我們本身的認識。如果我們認為人類是道德的、利他的生物,那我們大可減少對個人的約束;如果我們認為人類是壞東西,我們就要想辦法限制所有人的行為,防止一些人以仁慈的名義殺掉其他人,防止另一些人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做,終極目标是——防止我們自我毀滅。”
徒書貫抓住了重點,“自我毀滅?你認為人類正在走向毀滅?你看這些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日子正過得紅紅火火,我覺得不像是要毀滅的樣子。”
普羅不置可否。
後面的司機又在按喇叭了,徒書貫無奈地往前走了一米。
普羅低下頭,“不好意思,今天是這麼美好的一天,我不應該在結束的時候談論如此沉重的話題。”
“不,我很習慣于談論沉重的話題,這年頭不是沉重的文學作品都沒資格拿獎。”
兩人笑了起來。
普羅摳着指甲,“我目前的沉重問題就是這個。”
“輪到我的沉重問題了?”徒書貫從方向盤上擡起右手。
普羅立刻擡起頭,“哦不,我們這又不是結婚前夜的雙方坦白局,不用非得讨論這種話題。”
“我猜你很好奇我兒子為什麼會和我鬧翻?”
普羅确實好奇,但他趕緊幫自己找補:“你是一個超級好人,我想不到什麼樣的人才能跟你相處不好。”
“嗯……”徒書貫看着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一時半會兒是走不出去了,讨論一些棘手的問題打發時間也是好的。
當然那都是托辭,他今天愉快得過頭了,他承認自己當時是沖動了,“這個事情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普羅咽了咽口水,媽呀,要不自己别聽了,怪吓人的。
空氣中像有無聲的鼓點,噔噔噔噔噔噔——
徒書貫像一個喝醉了酒的人,沒遮沒攔地扔出一句:“他說他愛我。”
“哈?”普羅質疑自己的理解,“我……也愛我的爸媽。”
“愛情的愛。”
普羅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
徒書貫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小心說出來了,立刻為自己辯護:“我在他年紀不算小的時候接手了他,當然是完全出于純潔的目的,他當時把自己的狀況搞得很差,我不忍心、也不能拒絕。”
普□□瞪着眼,像一隻狂跑了三分鐘的豹子,完全過載了。
徒書貫放棄了繼續為自己說好話,歎了口氣,“不論怎樣說,這都不是一件道德高尚的事情。”
他疲憊地揉搓了一下雙眼,“坦誠的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哪裡做的不對,才讓他進入那樣的……誤區,我之前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我和其他孩子的關系都很……健康。”
普羅感受到了徒書貫的沮喪、羞恥和歉疚,“對、對不起,我剛剛不是在譴責你,就隻是……突然大腦卡頓,這對于我來說額嗯……是一個全新的領域,那、、那那你是怎樣回應他的呢?”
徒書貫的恥辱感比剛剛更為濃烈,他看起來好像快要破碎了。
普羅建議道:“如果說出來會增加你的痛苦,那就讓我們跨過這個話題,再也不要回頭看它。”
徒書貫像崩潰了一樣,艱難地說出:“不……father, I confess(神父,我要忏悔)!”
他這個開場白還挺特殊,普羅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裝成一個神職人員,他好像有挺一挺後背,把十指交叉在一起,一副對人生目标堅信不疑的樣子。
“我被吓壞了,所以……我什麼都沒做。”
“哈?沒跟他促膝長談?告訴他他認為他愛你其實可能并不是真的愛你諸如此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