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驚訝地把住他的肩膀,果然,他正強忍着來自四肢百骸的極大痛苦,“你沒事吧?”
金錢精使勁往上睜着眼皮,讓自己顯得振奮一點兒,“好極了,起碼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你要檢測什麼,這杯灰是嗎?”
他機械地從徒書貫手裡接過那個燒杯,即便徒書貫沒有共情的超能力也能感覺他要崩潰了,“我建議你今天就到此為止,剩下的明天再繼續。”
普羅覺得徒書貫說的對,用手掌蓋住了燒杯口,阻擋了金錢精對它的碰觸,“你必須得休息一下,硬撐隻會更快的倒下,這個我深有體會。”
他不着痕迹地運用共情能力對金錢精進行了一個小施壓,他覺得自己做的比以前熟練多了。
“好吧,讓我測完今天最後一個樣品吧。”金錢精把普羅的手推開,在他看來,這杯樣品平平無奇,跟别的樣品差不多,他已經駕輕就熟了,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深灰色的灰燼,撚了一下,攥進了手心,忽然在大睜雙眼的同時驚叫了一聲。
普羅連忙問:“怎麼了?!”
金錢精不敢置信地說:“這、、這這這個病毒被削弱了!”
“啊?”說實話,普羅沒對它抱太大希望,也吃了一驚。
周圍的學生們聽到了,嘩啦一下集中了過來,把三人團團圍住。
“怎麼回事兒啊?”
“真的嗎?”
“怎麼做的啊?”
徒書貫沖大家指指普羅,大家齊刷刷看向他。
面對一張張盯着自己看的臉,普羅手足無措起來,好像一個在選修課上随便打草稿,卻突然被叫上講台上給大家講的學生。
他想退後幾步,發現背後也堵滿了人,他驚慌地朝徒書貫苦笑了一下,發現徒書貫正以全然欣賞的眼神專注地看着他,就好像這樣熱切的關注是他應得的。
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對!沒錯!這是我應得的,我應該為自己自豪!
他稀裡糊塗就鎮定下來了,口齒清晰地在衆多科研同侪面前發言:“我的思路是這樣的,這個病毒會把人變成工具,那我就加入一些沒什麼實際功能的東西對沖,比如,額——我無意冒犯,比如古典樂的譜子。”
人群發出幾聲“我懂你”的低笑,對于絕大多數同學來說,這種抽象的音樂離他們已經很遙遠了。
普羅進一步解釋道:“我加入的古典樂種類還比較特殊,聽它既不能愉悅心情,也不能欣賞精妙的作曲手法,還不能拿它來跟朋友裝哔,它沒一點兒用處,沒有任何工具屬性,所以對沖了物化病毒的毒性。”
大家愣了一下,這種特殊的抽象音樂他們更是聞所未聞。
一個師姐模樣的學生總結道:“所以——我們應該把一些沒用的東西跟物化病毒混在一起?”
“對,大緻就是這個思路。”
大家的臉上都出現了空白的表情,這觸及到了這幫理科生的盲區,他們的腦子裡好像倒不出一丁點兒沒用的東西來。
普羅一揮手,笑嘻嘻地說:“不要擔心,我知道很多沒用的東西。”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普羅搗鼓出了許多讓大家匪夷所思的玩意兒,比如他在一張紙上畫了幾個直角和一個圓弧,聲稱這是英國藝術家本·尼科爾森在1934年的浮雕作品;他找後勤保障組撅了一塊黃土,摔在實驗台上,用手打了它兩下,這就變成了阿爾貝托·賈戈麥蒂的《頭像》;他還把台燈的燈罩拆掉,用縫合線綁了兩個攪拌子上去,說這是美國雕刻家亞曆山大·考爾德的《宇宙》;他把一盒訂書釘拆開,抽出來了幾個,好了,這就是佐爾坦?克梅尼的《波動》。
這在疫苗組内掀起了一波抽象狂潮,大家在紙上畫幾個粗線,或者塗點顔色,就拿去給普羅,普羅就把它們定義為波洛克的《一體》、克蘭的《白色球體》、蘇拉熱的油畫之類的。
徒書貫默契地配合他進行了一些文字工作,默寫了很多形而上學的哲學著作,凡是在描述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他通通都摘錄幾段。鑒于普羅給他畫了好多五線譜,他多少得消耗一點兒,十分痛苦地回憶了幾段貝裡奧的《面容》和潘德列獲基的《廣島受難者的挽歌》,很快就寫不下去了。他打算做點兒手工活兒緩一緩心情,去找了幾箱舊磁帶,把帶子都拆出來,随機地接在一起,把它們當做凱奇的《想象的風景第四号》為12 台收音機而作。
(以上的作品都是真的,大家可以去搜一下,都是我精心甄選出的,不癫就是我的失職。)
接下來就是找一個最有效的排列組合了,這又回到了這群理科生的舒适區裡,他們運用科學嚴謹的實驗設計方法,列出了一大堆要實施的實驗,金錢精看了都吓得皺眉頭。
此時,普羅悄悄地退居二線了,該輪到别人出風頭了。
疫苗組的學生們熱情高漲,徒書貫反複給同學們強調,一定要善待金錢精,他現在雖然是唯一一台檢測儀器,但他本質上是一個身中劇毒的生命體,生理上不适、精神也不濟,一旦他倒下了,我們就抓瞎了。樣品要集中檢測,派一個同學專門管理樣品以及安排檢測時間,保證金錢精每天的休息。
金錢精之前在外頭整天被當局打擊處理,整天要求他自我反省,整天勒令他剿滅資本病毒,他本來做好了來當戰俘的準備,沒成想來了既受重視又受優待,美好的簡直不真實。
他剛到的時候,這群年輕人已經像生豬一樣被圈養了好幾個月,但他們精神面貌出奇的好,并且緊緊地團結在一起,他現在好像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