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海岬時,四人的影子在蘇式宅院的灰瓦下交疊。
真田拎着工作包走在最後,帽檐壓得極低。門鎖上的虹膜掃描儀亮起藍光,驚醒了檐角風铎。
"風紀委員的巡夜表。"
真田把文件袋按在玄關上,指尖在"白鹭宅"地址欄摩挲出細微劃痕,"明早六點查崗。"
白鹭伸手接過的瞬間,真田突然撤後半步。
這個動作讓幸村輕笑出聲,他撫平少女衣領:"弦一郎的生物鐘比原子鐘還精準。"
白鹭指尖剛觸到平闆邊緣,真田的竹刀鞘已壓住屏幕。
晚霞将他下颌線鍍上冷鋼的弧度:"醫囑第六條,每日用腦不超過兩小時。"
他抽走平闆時,鎖屏壁紙還定格在湘南海岸線測繪圖,"需要我聯系白琛遠調整監測環權限嗎?"
"知道啦,知道啦。"白鹭踮腳将手拍在他額頭“真田麻麻。”
潮汐吞沒了迹部的輕咳。
真田猛壓帽檐轉身,校服外套掀起的一股微風,将迹部袖口的雪松香卷走。
太陽的餘晖在青石闆投下他遠去的背影,每一步都精準踏在紋路上,直到身影與海岸線的燈塔重合。
檐角的風鈴輕響,驚醒了博古架的标本。
迹部的皮鞋懸在地闆上方,終究踏上了靛藍粗布拖鞋。
幸村熟稔推開樟子門,殘陽鎏金淌過整面書牆——那些燙金的專業書籍與泛黃的勘探報告參差排列,書脊上還貼着編号标簽。
迹部的指尖撫過胡桃木相框邊緣,暮色将玻璃下的影像鍍上蜂蜜般的光暈——
五歲的白鹭身着唐制襦裙,石榴紅裙裾在萱草裡鋪展,臂間披帛卻纏在矮腳松枝頭。
照片右下角歪歪扭扭标注着:平成十五年夏,被外婆扮成小菩薩。
"這是怡君奶奶從秦都西市淘來的。"
幸村的聲音混着茶筅擊打抹茶的沙沙聲。
他将茶盞推向迹部,盞底浮着片蜷曲的紫蘇葉,"她說阿鹭早産體弱,要穿十二朝吉服鎮魂。"
指尖掠過某張泛銀的照片——
七歲的白鹭,她坐在秋千上歪戴珍珠冠,幸村捧着鎏金長命鎖,真田闆着小臉替她扶正冠冕,畫面邊緣粘着神奈川海岸的細沙。
白鹭蜷在藤編搖椅裡,監測環藍光随呼吸明滅。
她指尖輕觸相框玻璃,虛影與記憶重疊。
"那件襦裙現在收在樟木箱底。"她朝西廂房擡了擡下巴,額間退燒貼被海風吹得卷邊,"和外婆的手稿鎖在一起。"
迹部的視線掠過整面書牆。
左側橡木架立着泛黃的專業圖集,珤桐标本從《琉球群島地衣分布圖》書脊探出枯枝;
右側鋼制陳列櫃鎖着各色礦石,泛黃标簽上的"幸村清司"簽名如地質錘鑿刻。
"外婆當年為找稀有地衣差點跌下硫磺礦坑。"
白鹭用團扇指了指某張泛黃照片——
盤着頭發的女子懸在峭壁,手中标本袋盛着星點藍光,"外公的求婚禮物是把地質錘,錘頭刻着'與卿共探生命之紋'。"
海風掀起博古架的紗簾,露出壓在水晶鎮紙下的琴譜。
勃拉姆斯間奏曲的空白處畫着簡筆小人:戴眼鏡的男孩被墨汁潑了滿臉,旁邊蜷着穿唐裙的小女孩。
"手冢君看到這個會提前衰老吧。"幸村忽然輕笑,紫藤花從他袖口滑落。
他拾起别在燭台上,"去年道館聚會他見到唐楷字帖,扶了三次眼鏡。"
迹部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
他忽然看清琴譜旁的合影:十歲的白鹭裹着過長的道服,竹刀正戳向鏡片反光的清瘦少年。
照片邊緣洇着茶漬,"平成二十年夏·手冢道場"的标注被暈染成滑稽的雲朵。
"罪證保存得挺完整。"
迹部用兩指拈起照片,"需要本大爺幫你裱進應援闆麼?"
白鹭的團扇"啪"地敲在他腕間:"這是國一爺爺寄來的新年禮!"
她蒼白的臉泛起血色,監測環發出急促蜂鳴,"弄丢了要抄整本《蘭亭序》......"
海潮聲突然洶湧。
幸村将藥盅擱在火缽上,發梢掃過白鹭散落的額發。
"弦一郎該巡夜了。"他望向庭院裡晃動的風燈,"某些人最好在被真田麻麻念叨前......"
話音未落,防波堤傳來竹刀叩擊青石的脆響。
白鹭慌忙将照片塞回琴譜,卻不慎碰倒博古架的地質标本。
紫水晶簇滾落在外祖母幸村怡君的手稿上,驚起滿室虹光。
迹部拾起晶洞的刹那,瞳孔微微收縮——
标本底座刻着“地衣無改山海可證”(外祖父筆迹),鋼櫃夾層照片裡,真田握着地質錘模型,耳尖通紅如辰砂礦。
海浪聲漫過落地窗。
白鹭蜷回搖椅,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腕間舊疤若隐若現。
迹部想起瑞士療養院那個雪夜,她攥着琥珀吊墜縮在标本室,懷裡抱着外婆寄來的唐裙。
海風掀起紗簾,鋼琴上堆滿晶洞。
琴譜架微微傾斜的相框裡,白鹭裹着他的外套蹲在倫敦溫室,指尖輕觸玻璃上的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