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三嬸離席的時候,盛靈就估摸着飯局要結束了。跑到這一層的公共洗手間撥通了文宜的電話。
“文宜,你有空嗎?你來一趟C酒店吧,到了打我電話我去接你。”她糾結過,為了這件事從出門到現在打了無數腹稿,無論接下來文宜問什麼,她都有一整套說辭應對,好讓他毫無顧忌地來。
但命運弄人。文宜問的是另一件事,他問:“你喜歡我嗎?”
像是空投了一個炸彈,盛靈心髒的溫度陡然升高,連帶着呼吸急促。她把手機離得遠遠的,電話裡的人還在一遍一遍的追問。
“你喜歡我嗎?盛靈。”
她必須要知道當年的真相,這一切已經近在咫尺。沒有什麼比的過這些。“你想知道的話,你就來吧。”
文宜輕笑一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搖搖頭,無比落寞:“不用說了。我隻是替你惋惜,這些不值得你用喜歡的人來換。我會去的。”
盛靈挂掉電話,連文宜那聲歎息都沒聽到。
文宜被打斷了一秒,然後在寝室裡獨自完成那聲歎息。
盛堂年聽了盛靈的話,神色自若,妥善安排了蘇易簡的行程,将其委托給了盛堂華。她雖然嘴上說些“我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能走丢不成。”,心裡甘之如饴。
終于,包廂裡隻剩下這對父女。
“盛靈,你怎麼能用這樣的态度對我說話?”盛堂年在蘇易簡走後,劈頭蓋臉給了她一頓罵。
盛靈很誠實,也很陰郁地反問:“那我該用什麼态度?文宜把什麼都告訴我了。爸,你教我,我該用什麼态度去面對你?”她适時地釋放出一點憤怒和脆弱,好讓盛堂年更相信一點。
但盛堂年心裡很清楚。如果文宜全盤托出,盛靈不會是這個狀态,連這個所謂的家宴都不會參與。盛靈在詐他。想到這裡,盛堂年竟然有點後生可畏的安定感,他女兒至少在這種關頭還不是個傻子。
作為總會被拍在沙灘上的那一撥人,他決定見招拆招。“我讓人在樓下開了一個小包廂,你跟我一起走。好讓你監督監督我。”
“監督什麼?”盛靈反應地很快。
盛堂年不用回答,他已經露出了馬腳。他坐在餐椅上尚未起身,擡頭注視着自己剛剛二十出頭的女兒,惋惜也慶幸。
文宜換好衣服從寝室出發,金柬從後頭追問:“這麼晚了幹嘛去?”文宜雖然偷偷弄了個網約車,但開的時候卻不多,隻是當作零頭補貼點油錢。因此,也不太可能大晚上出去跑業務。他心想定是大小姐又召喚了,才開口。
文宜前進的步伐停了一秒,頭也不回用兩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去送死。”
“我去,大哥,你吉利點。快呸呸呸。”金柬被吓了一跳。文宜從不是這樣随口拿生死開玩笑的人。他在專業信息表裡看過他是孤兒,見識多了更敬畏才對。當下他從椅子上跳下來,差點砸到自己的腳,他抖着小腿緩解疼痛,手拽住了這個瘋子。“你到底去哪兒?”
“咱們可是直博專業,死你一個我也不會飛升保研。我可不需要,你别為我奉獻啊。”金柬看他停下來,撒開手說了句玩笑話,這人就逃走了。
追是追不上了,他雙手合十朝四方禱告:“各路神仙,這孩子無父無母無叔叔,孤家寡人一個實在太可憐,言行沖撞也隻是偶爾的。請你們多多見諒,呸呸呸我先替他說了。保佑保佑保佑,我願意用他今年獎學金來換平安。保佑保佑保佑。”
他幾乎是靠着直覺在開車,腦子裡不斷回想盛靈一家。他能有什麼辦法阻止這一切呢?盛靈根本就沒信他的話,今天還能現場編一個信服度更高的嗎?盛堂年到現在還沒聯系他,多半是和盛靈在一起,他連串供的機會都沒有。
三方對峙然後呢?盛靈發現言之鑿鑿的他一直以來就是個騙子。是他自作聰明親手把事情推動成如今沒有轉圜的樣子。他逼一個成年人突然接受自己間接害死親哥哥的事實。更何況,他也是罪人之一。
時間什麼都是,唯獨不是解藥。
他低估時間給創傷帶來的風味加成,它會變成一種氣味,變成空氣裡的微小粒子,然後永永遠遠環繞在那個人的身邊,像梅雨季節裡未幹透的衣服,貼着每一寸皮膚,陰濕黴味久驅不散。
那個坐在盛堂年對面自以為正義使者的青年人低頭了,不是朝着時間也不是朝着創傷,朝着愛。
他沒和金柬開玩笑。去了現場也是死,死在路上也是死。後者他還能永遠留在盛靈心裡。瘋狂的想法一旦形成,在腦子裡變成了風暴核,四周的細節朝中央汩汩湧進。
他看中了一棵四周較為空曠的樹,如果他撞上去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發抖,他不斷深呼吸調整自己的心率。
方向确定,踩油門!
就是現在!
盛堂華帶着蘇易簡坐車走了。
趙菲和趙森一起回家。
趙森對今晚的飯局很不爽,但他也知道必須忍着。如果這個都忍不了,他和姐姐日後也别想别的。媽媽一個人拉扯大他們兄妹,這些年來受了多少冷言冷語,換來的是走的時候火葬場對骨灰盒分個三六九等,他們都沒有辦法給媽媽選個最貴的。
要不是媽媽彌留之際說了一次他們的爸爸是徽州盛家,盛堂華還不知道要逍遙到什麼時候。憑什麼?他必須付出代價!
趙菲走在這些高樓大廈間,夜深這裡已經不複上班時的熱鬧,頗為冷清。她心裡升起一股凄涼,這麼多年,除了天上那一輪月亮,她沒享受過今晚這樣的好東西。改名換姓又如何,她知道哥哥也一樣氣憤,但她們都需得忍耐,新天地會到的。
一個穿着華貴的小女孩從角落裡跑出來,月色下她隐約辨認出來好像是盛家的小女兒—盛雪。盛堂華說過,她是領養的。
趙菲和趙森還未開口打聲招呼履行下江湖的基本禮節,盛雪站定後立刻出招。
她不會什麼拳法,也沒學過什麼格鬥,勝在個子夠高。雖然才初一,但已經有一米七了,比趙菲略高一些。
她拽着趙菲的頭發往牆上撞,另一隻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
趙菲被撞的頭暈眼花,趙森愣了一會兒馬上出手阻止。盛雪的指甲狠狠地刺進他的手臂裡,他吃痛卻不吭聲,也不在乎什麼力道用力地掰開她的手。
盛雪再是打一個措手不及,也比不過兩個成年人。
趙森狠狠地把她推開,她卻像是動漫裡愈挫愈勇的主角一樣又一次撲上來。
三人一句話不說,糾纏在一團。
盛尋的聲音從路的縱深處傳來:“放開我妹妹!”趙森回頭看了一眼,隻這一秒臉就被盛雪撓出一道血痕。他惱羞成怒,要把今日飯局上受的氣全部還回去,第一次揪住了盛雪的頭發。
盛雪的頭被他拽的被迫向後倒,臉上仍是不服輸,用腳狠踢他的命門。他像是拎起一隻兔子把盛雪甩出去。
盛雪撞到了路邊的石墩上,血随着她的身體慢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