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聲音傳來，但毛小豆再無心養神。猶豫了一會兒，終是用顫抖的左手将右手衣袖掀起，露出那隻變形難看的手。她細細地看着那隻手，覺得沉重。

風紫煙的問題萦繞在她腦海，她是來投靠什麼人的嗎？

原本這次跟風啟刀來風潛谷，一是想着自己可暫時有個落腳處，二是抱着有可能尋到醫治雙手的方法的期待，其中，第二個原因占了主導。現如今，治療雙手已不可能，那之後何去何從的問題得仔細想想了。無論風揚眉，還是風啟刀，他們出于心善收留自己，但她是否就能以此為由賴着不走？說實話，她做不到，也不願意。可倘若離開風潛谷，她又能去哪兒？

她現在已不在乎生死，但在乎變成别人的負擔。若是她能獨自前往莽塱山，即便要冒九死一生的危險，她也是願意的。她更願意冒着危險，去尋找能讓自己擺脫形同殘廢的方法。因為像現在這樣活着，除了吃飯，什麼都不能做，真是毫無意義。

車廂門被拉開時，她才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馬車已經停下，忙将右手重新藏入袖筒中。風啟刀站在門口，正靜靜看着她。他們到了湖邊，他來蒙上她的雙眼。

進入谷中不久，馬車再次停下。

這次毛小豆未再走神，知是風紫煙家到了。

車廂門再次打開，風紫煙同風啟刀站在外面。風紫煙沖毛小豆一笑，然後朝櫃子抛出一根銀色靈索，靈索很快就将櫃子纏住，風紫煙并攏兩指，朝外一揮，櫃子就被帶出車廂，懸在空中。

風紫煙看着毛小豆，說道：“毛姑娘，我到了，有時間記得讓風啟帶你到我這裡坐坐，再見。”說完，對旁邊的風啟刀嫣然一笑，然後一閃身，人和櫃子都不見了。

風啟刀看向毛小豆，問道：“要不要坐到前面來？”

毛小豆微微笑着，道：“不用了，我就坐在後面吧，反正馬上就到了。”

風啟刀點點頭，關上車廂門。

當天晚飯時，風啟刀蒸了碗雞蛋羹，然後放到毛小豆面前。

“你不吃嗎？”毛小豆問道。

“我不愛吃雞蛋，這是專門做給你的。”

毛小豆看着黃澄澄的蛋羹，心緒起伏，原來那些雞蛋都是為自己買的。半晌，才想起來說道：“謝謝你，風啟。”

這天吃過飯後，毛小豆便回了房。風啟刀知她心裡有事，但也沒有多問。因為有些事，他也準備今晚好好想一想。

無論是誰，依靠别人而活的感覺都不會太好。風啟刀已經看得出來，毛小豆并不願意長年這樣待在谷中。

其實，自從聽風揚眉說了風百林和莽塱山的事後，風啟刀便一直在思考進入莽塱山的可能性。從他心底來說，他還是很想去一趟的。原因有二：首先，當初是他給了毛小豆希望，現在自然也希望這件事有個理想結局。如果毛小豆的手能治好，至少她以後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而現在确實有這樣的機會，若不把握，未免可惜。

其次，也是比較重要的一個原因，則是為了他自己。這些年，他的修為在中乘高階停滞不前。風揚眉告訴他，是因為外功不夠所緻。但凡修為達到中乘後，外功就變得重要起來。所謂外功，就是要把所學應用于實踐，通過實踐帶來修為的不斷突破。因為風啟刀不煉器，也不像各門派弟子，經常前往險境曆練，或是到民間除害，所以外功就做得不夠。他原本也想過去民間除害，但風揚眉聽他說了後，想了想，道，如果是順帶而為，倒是無妨，但如果專門去為民除害，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來自風潛谷的人，不專注煉劍，卻像其他門派弟子一樣作為，這恐于風潛谷多年積累的名聲不利。風啟刀便打消了此念頭。現在，如果能去莽塱山一趟，便是絕佳的曆練機會。可以說，這樣的機會，他已經等待很久。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若帶着毛小豆，成功的幾率會有多少。

想當年，風百林是獨自前往，并且第一次順利歸來。若論修為，當年的風百林，年逾五十，又是煉劍大師，修為早已突破上乘。但，當年的風百林，左臂手筋已斷，隻有一隻手可用。

但如果隻是設想，并不能知道答案。結果究竟會如何，隻有啟程前往才會知道。

風啟刀把這件事好好想過一遍後，便在第二天夜裡，去見了風揚眉。

聽風啟刀說了自己的想法後，風揚眉捋着胡須，最終點點頭，道：“你這孩子，我知道，一旦有了想法，必定會付諸實踐。如果此事你已想清楚，心意已定，那麼為師也一定會支持你，給予你必要的幫助。這事若能成功，既可助人，于你也有利，确實值得一試。”風揚眉說完，沉思片刻，接着說道：“如果你已決定前往，為師建議，你們兩個月後再啟程。一來，現在正值雨季，莽塱山中本多瘴氣，現在瘴氣隻會更加嚴重。兩個月後，已是秋季，到時候雨水已歇，瘴氣會有所收斂，那時出發會更有利。二來，為師之前一直在煉制一件法器，你們這次出行，若有這件法器相助，于你們的安全可多一重保障，但要完成這件法器，至少還需要兩個月。”

得到風揚眉的首肯與支持，風啟刀徹底安下心來。

待從風揚眉房間出來，夜已經深，整個小院靜悄悄的。風啟刀看了毛小豆的房間一眼，燈火已滅，想是人已經歇息。雖然心中有些激動，想第一時間把這消息告訴毛小豆，但還是按捺住，先回了自己的房。

次日中午，風啟刀切了半隻先前在集市上買的風幹鴨，頓了一鍋湯。風幹的鴨肉，炖出湯來，有特别的香味。吃飯時，風啟刀同樣，把鴨腿上的肉分割小了，單獨用個盤子盛着，放到毛小豆面前。

毛小豆看着切得細碎的鴨肉，聞着鴨肉飄出的誘人香味，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忍不住感歎道：“風啟，你知道嗎，除了小時候，幹娘為我把大塊的肉撕成小份外，便是你，為我這樣分過肉了。”

風啟刀笑起，道：“很高興為小豆姑娘效勞。”

毛小豆被此話逗笑了，不再說什麼，開始吃飯。

飯畢，收拾完碗筷，風啟刀返回院中，在石桌旁坐下，對毛小豆道：“小豆，能否讓我看看你的右手。”

毛小豆微微一愣，繼而點點頭。

風啟刀于是擡起毛小豆垂着的右手，把她的手臂放到石桌上，把她蜷縮的手掌放在自己手心，用另一隻手，逐一查看彎曲的手指。

“小豆，實話說，如果有方法可以治療你的手，但很危險，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你是否願意嘗試？”說完，擡起頭，靜靜看着毛小豆。

毛小豆愣住了。她已經明白風啟刀的意思。但是……

“不要想太多，隻要告訴我你心裡的真實想法。”

毛小豆猶豫着，終是說道：“如果有方法，無論怎樣，我都想一試。但我不希望别人為我去冒險。”

風啟刀露出笑容，把毛小豆的手放開，然後同他說了自己的決定，以及風揚眉的建議。

小豆，這一趟不僅是為你，也是為我，所以，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包袱。但此行肯定充滿危險，有許多不确定因素，一旦決定出發，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風啟，我的生死我已經不在乎。可是，可是……”

“這就夠了，小豆。這兩個月你多吃一點，把身體養好一些。兩個月之後我們就出發，前往莽塱山。”風啟刀落字如鐵，眼神同樣透着堅定不移。

毛小豆再也無法找出任何話來反對，也沒有理由再顧慮，終是帶着激動的心情，鄭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