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盛殿。
鎏金狻猊爐吐出的龍涎香悄悄纏上一側的白玉梁柱。
裴玄祁一手将青瓷茶盞擱在桌案上,另一手捏着筆尖頓了頓,一滴墨汁瞬間在紙上暈染開,裴玄祁瞧着那坨紮眼的污漬,索性撂了筆。
随後他長指一伸,拿了本《河工疏》擺在面前,卻忍不住發怔。
良久,裴玄祁終是歎了口氣,仰頭靠在龍椅之上,一手輕輕捏了捏額間。
見狀,江塵連忙上前兩步,小心問道:“聖上,可是覺得何處不好?”
裴玄祁淡淡瞥他一眼,叫江塵陡然一驚。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便聽得裴玄祁吩咐道:“去,傳容良人來伺候筆墨。”
滑落,一貫麻利的江塵卻仍舊立于案前,裴玄祁眉頭一皺。
江塵心中暗暗叫苦,卻也無法,隻得惶恐道:“回聖上,容良人...眼下尚在病中,隻怕是...無法過來伺候筆墨了。”
他将後面幾個字放的極輕,依舊擋不住裴玄祁看過來的目光。
被帝王的威壓震懾着,江塵一身冷汗浸濕了中衣,心中忍不住吐槽。
可不得病着麼,昨兒個那麼大的雪,您叫人家跪在雪中足足兩個時辰,怎能不病。
顯然,裴玄祁也想起來這事,眉頭忍不住一蹙。
目光觸及到一旁放着的請安折子,那是梅妃的兄長景都郁上的,問他和梅妃安。
思及梅妃,裴玄祁眸色一動,昨兒個确實叫那嬌人受了委屈。
隻是...他嘴角勾了勾,這宮中誰不受些委屈。
到底這人頗合自己心意,裴玄祁難得多問了一句:“可有請到太醫?”
儀妃是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白生了一副菩薩像,定是不會管那嬌人的死活。
這宮中人向來拜高踩低,便是沒有太醫去,也是常事。
江塵讪讪一笑:“回聖上,是白寒冬的徒弟白術。”
“白術?”裴玄祁皺眉,不曾聽說過此人,不過白寒冬的醫術尚且算過的去,想來徒弟也湊合,他大手一揮,吩咐道:“去歲南越進貢的祛寒丹,你取一瓶給她送去。”
祛寒丹?江塵一懵,那東西雖算不得救命的藥,可在風寒之事上也算是有奇效,聖上此處總共得了十瓶。
如此瞧着,聖上隻怕是對這容良人有幾分情誼。
江塵連忙将此事應下,正要轉身離去時,又聽年輕帝王道:“晚上擺膳昭月宮。”
“是。”
更漏滴到酉時三刻,江塵笑着打發走了好幾個宮妃,聖上擺膳昭月宮的消息才傳遍後宮。
錦華宮中,紅翡邁着稀碎的步子進了正殿,沖着正當中的梅妃行禮道:“回娘娘,聖駕去了昭月宮。”
梅妃的赤金護甲在桌案上猛地一劃,發出刺耳一聲。
“儀妃!怎麼又是儀妃!”梅妃眯了眯眼,恨恨道:“當初嫁與聖上時,她便攔在我前頭。”
“後來入了宮更是樣樣如此,不就是仗着她同聖上那點青梅竹馬的情分麼。”
說及此,梅妃唇角勾起抹譏諷的笑,說是青梅竹馬,不過也就比她多了幾年罷了,又有何可得意的。
紅翡對梅妃的樣子早就見怪不怪,笑道:“娘娘息怒,那儀妃便是再得寵,如今也是身子有疾,娘娘同她計較什麼。”
不愧是梅妃跟前最有臉面的大宮女,一番話真真說到了梅妃心坎上。
梅妃扶着桌案優雅坐下,一手端了茶盞笑道:“是啊,一個下不出雞蛋的母雞,光會打鳴有什麼用?”
話落,梅妃擡眸瞧着桌上的珍馐美食,也多少有了些胃口。
另一邊,儀妃聽聞裴玄祁擺膳昭月宮,心中也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景都郁在邊疆打了勝仗,按照慣例來說,聖上也會多寵梅妃幾日以示對功臣的安撫,今日怎會這般不按常理出牌。
可歸根結底,她心中也是歡喜的。
“陛下嘗嘗這道脆皮乳鴿。“儀妃的玉箸停在裴玄祁面前的甜白釉碟上,腕間兩隻白玉镯相碰,發出極輕的脆響。
裴玄祁目光淡淡掃過儀妃面上,輕輕“嗯”了一聲。
說話間,外間忽然響起一聲腳步,是碧瀾端着藥汁闖了進來,見裴玄祁竟然在此,驚地她一顫,連忙行禮請安。
裴玄祁目光落在碧瀾手中的藥汁上,轉眸問儀妃:“可是身子不爽?”
碧瀾管着蘊玉的一應用藥,因着蘊玉發了高熱,始終不醒,這補藥便熱了又熱,一直不曾喂進蘊玉口中。
加之裴玄祁來的又急,碧瀾還真不知曉聖駕降臨的事兒。
被裴玄祁問起藥汁,儀妃心中一緊,眸光一閃便道:“哪兒是妾呢,還不是蘊玉妹妹。”
她故意一歎,憐惜道:“昨兒個被梅妃罰了,回來就發起了高熱,如今已是睡了許久。”
“妾心疼她身子骨不好,吩咐碧瀾熬了藥送去,眼下既然藥送回來了,隻怕蘊玉妹妹還未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