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告訴昨晚守衛的人,這一次便罷了,我不會懲罰他們,更不會告訴父親母親。僅此一次,不會有下回。還有,昨晚的事守口如瓶,有人問起打碎牙也得往肚子裡面咽。明白麼?”
栀子被她眼底的淩厲與鎮定所駭然,她迅即道:“他們被賊人迷暈後,現下剛醒,我這就去叮囑他們。”
“嗯。”裴柚輕聲道。
侍衛們玩忽職守,怕被宰相大人懲罰,自然咬緊牙關什麼都不肯說。經此一事,他們必定瞪大眼睛巡邏不敢懈怠。
時常被鬼打擾已經讓她筋疲力盡,難道還要時刻防着别人麼。
這一覺,裴柚睡得格外舒心。
沒有人來打攪,更沒有鬼怪入夢擾人清閑。
翌日亭午,裴柚到佛堂抄寫經文靜心養氣。并非是她願意,原主的父母要替因幹旱死去的人們超度亡靈,這活自然而然落到她的身上。
手腕酸麻,她放下筆,轉了轉腕,聽到身後有人推門進來。
以為是栀子,她并未回首,淡聲道:“把沏好的茶端來。還有,把今日抄好的經文送回宰相府。“
“嶽姑娘……”
是個男人的聲音。
裴柚轉過身,瞧見一張清秀的臉龐。此人溫潤如玉,身上是讀書人的氣質。
“你是?”
“在下是翰林院學士,名叫趙自樂。”
翰林院是儲材重地,可參與決策,與宰相分權。通俗易懂地說,翰林院多數人與宰相分庭抗争,是她父親的敵人。
裴柚:“有什麼事嗎?”
她長相甜美,一雙桃花眼又圓又亮,加上外貌絕美,被這麼一個美人看進眼中,無人能抵觸半分。趙自樂亦是。
他的臉頓時紅透,平日裡與帝王打交道的人卻因為女子而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我、我替娘取些佛文帶回去,恰好、恰好看到你在這……”
裴柚挑挑眉,問道:“可是你我第一次見面,你便知道我的身份?”
“這……”
趙自樂身為讀書人,骨子裡不擅長說謊,眼下直愣愣地被拆穿,臉面有些發脹。
他選擇說真話,“是宰相大人擔心山上日子枯燥無趣,讓我來陪你聊會天。”
裴柚輕撚着宣紙的一角,毛筆尖飽含黑墨,正緩緩地往下滴墨,她一言不發将筆擱置在筆架上,開始整理手抄的經文。
她很聰明,一瞬間就想明白是怎麼回事。趙自樂略有些氣餒,但他不想放棄,突然想起自己準備好的東西,他連忙拿出來,道:“聽聞姑娘體質特殊,這是家母特讓我準備的見面禮。這是一隻虎王的内丹,據說它體若丘山,重若鼎彜。老虎是至陽體,可驅邪鎮煞,防陰物侵擾。送姑娘再适合不過了。”
果然見那物散發着正氣,裴柚從未聽說過老虎竟然能修煉出内丹,但她隻是好奇地看了看,沒有接到手裡。
“這東西,的确是個稀罕物。”
九九成,稀罕物。
她淡笑婉拒道:“替我謝謝你娘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起身要走。
趙自樂連忙攔在她面前,急切問道:“為何?這東西可以幫助你免收邪靈侵擾,你沒有理由不收下。”
“無功不受祿,”裴柚朝他輕笑,“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收回為好。”
她這話已經算是婉拒了,趙自樂卻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再貴重的東西也沒有嶽小姐的安危重要,還是收下吧。”
裴柚望着他掌中的内丹不語,良久擡頭,輕聲道:“由獵人們取虎命才能得到的百年難求的寶物,這點沒錯。但是,在神佛的注視下,趙公子當着佛祖的面拿來如此血淋淋的東西,我實在無福消受,還請收回。”
趙自樂連忙将虎丹收進袖中,再擡眼時,裴柚已經走出門外,栀子迎了上來。
“嶽小姐……”
聞言,裴柚緩緩回身,“趙公子不必憂慮,既然是父親的意思,我這個做女兒的自然不會駁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實在是今日有事,先回去了。”
趙自樂瞬時喜色爬上眉梢,道:“小姐先去忙,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裴柚欠身行禮,栀子順勢撫上她的手,二人快步離開。
直到走出很遠,栀子低聲問道:“是宰相大人的意思?”
“沒錯。”
“您若是不喜歡他,趕他走便是。”
栀子作此言,裴柚倒有些意外。在這種封建統治下,年輕的男女想要嫁給心愛的人簡直是癡心做夢。嶽家夫婦對女兒極好是沒錯,但這裡是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如同封建王朝下的鐵律,如若想要自己做主,那便要做好被它們剝掉一層皮的準備。
裴柚覺得一種說法很貼切,這是她多次在人間行走,總結的經驗——
被封建統治的她們,就如同無法做主的貓狗,被主人帶到陌生的地方與陌生的同類交丨配。無人問她們的心意,被刻在基因裡的本性所驅使,即使外體如空殼,即便内裡被蛇鼠掏空。逃出生天唯有一個辦法——
那便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