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差役也不知道自己手裡的活兒為什麼突然被叫了停,原本等發完農具跟種子,量好山地,劃分的的界碑一放,許家村這裡就算完事了,他們還要去下一個村子呢。
這大太陽底下多曬一會兒就難受,讓人心生煩悶。
這時見一十四五的小姑娘過來跟他說話,小姑娘身上一襲淺青色的布裙,雖然舊卻洗得極為幹淨,一雙眸子亮得如一汪幽泉,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聽着都感覺讓人清爽,心頭的躁意也減了幾分。
對于她這不合規矩的要求,這差役就這麼答應了。
元香道了謝,然後蹲下來打開袋子看了看,裡面種子還挺多,除了像稻種、栗米種、大豆這些糧食種之外,還有一些常見的菜種,像什麼菘菜、胡瓜、茄子等。
對于縣裡準備的這份種子袋,元香認為還是比較用心的,是真正為着他們這些要在山地上開荒的人考慮過的。
錢老爺見面前的這些難民們一時也沒給個準話,他還在邊上大聲催着,話語裡透着不耐,
“我這可是看在鄉親們的份上,若再遲些,等春上的種子都下了,可輪不到你們了。”
“錢老爺,這是關乎一家子生計的大事情,還請容許大家夥們多些時間商量一下吧。”宋阿伯聞言,躬着身子懇切地哀求道。
兩條關乎命運的路都不好走,一時間宋阿伯也做不了主,有幾個漢子蹲在地上發愁地撓頭,眼裡是難以掩飾的苦澀和不甘,有幾個婦人更是在默默地低頭垂淚。
他們不明白,隻是想有一口飯吃,咋的就這麼難了呢?
元香看了那錢老爺一眼,雖然他嘴角帶笑,但冰冷地沒有一絲善意,眼神裡是明晃晃地傲慢和貪婪,逼迫着這些因為生計問題而發愁的可憐人們。
這讓她心頭湧上一股怒火。
他們隻是為了一口吃的,為了活着而已,不應該這樣。
元香這時走到宋阿伯跟前,跟他說了自己剛看到的,
“宋阿伯,我看事情沒那麼糟,我剛去看了,這縣裡發給咱們的種子袋裡有稻種、栗米種還有......大豆種。”
她特意在最後的“大豆種”三個字上強調了下。
聽元香這麼說,宋阿伯原本黯淡的眼睛倏而一亮,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真的?真有大豆種子?”
“您看。”元香點點頭,然後在宋阿伯面前擡起手掌,一粒黃澄澄、圓潤飽滿的大豆種子完完整整地躺在她的手心裡,仿佛也閃耀着希望的光芒。
宋阿伯看着這顆大豆種子,心道對啊,他真是鑽牛角尖了。
因為以前每家都要交稅糧,所以家家戶戶春播必定會種稻子,稻子的收成上交一部分,剩下的自家作糧食跟來年的種子,這是老習慣了。
所以現在下意識地覺得在山地上也得種喜水的稻子。
但現在他們可以三年不用交稅了啊,隻要管好自家的溫飽就行了。
他當然知道元香特意提這大豆是什麼意思,對,山地種大豆,總比種稻子來得好!
大豆耐旱耐貧瘠,根系紮得深,就算是山地,也能養活它。
邊上圍着的人自然也聽到了元香的話,也湊過來看她手裡的大豆種。
“可是大豆就算長得再好,一畝地也收不了多少糧,要是碰上什麼意外的天災,這結莢就更少了。”有人還是憂慮。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不少人剛剛湧上來的歡喜勁兒。
是的,人食五谷,五谷即是稻黍稷麥菽,其中菽(大豆)排最末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沒有稻子出現的時代,大豆也曾經做過一段時間人類的主食,但現在大豆逐漸退出糧食這一賽道,除了豆飯難吃有股豆腥味、豆子難消化之外,還有個原因是,這裡大豆的收成可遠比不上稻谷。
這個年代,如果說一畝良田,稻谷的收成能到四百斤左右,而大豆撐死了也隻能有一半的産量,更别說有些地方能實現水稻一年兩熟制,這差距可能就更大了。
他們說的元香大都認可,不過,種大豆還有另外的好處,她緩緩道:
“大豆能養地,正适合開荒,一茬不夠就種兩茬,最晚明年,明年的田地肯定能有個好底子,到時候再種糧食,收成不會差。”
大豆養地?他們在地裡種地的經驗是大豆可以跟桑麻混種,這樣混種的作物收成都能提高些,倒不知是大豆能養地的原因。
元香以前在學校試驗田種地的時候就輪作過大豆。
豆科類的植物其實都點了個技能,它們長長的根系會吸引土壤中的固氮菌,這些固氮菌再吸收氮氣能生産氮肥,而氮肥正好能改善土壤貧瘠,所以有豆類改土的說法。
“事在人為,除了給人作佃農,咱們不是沒有活路。”她的聲音不大,視線掃過大家,眼神卻很堅定。
白師爺這時擡眼瞧了混在這群衣衫褴褛的難民中的元香一眼。
剛去招呼人搭棚子的許文彬也過了來,見這群姓宋的圍成一團,一年輕姑娘站在他們中間,像一根挺立的青竹,無畏又擲地有聲地說着“事在人為”。
他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眼底還是閃過一抹驚歎。
而正陷入兩難的宋家人們,心裡都有一個疑問,該相信一個女娃的話嗎?
他們此時大多數人都望向宋阿伯,等待着他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