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聽到蔣嫂子那句“收金鳳當徒弟”,正在拍泥條的手猛得一用力,陶泥都被完全拍扁了。
她心頭一跳,身形一僵。
她那聲“師父”,是自己喊出來的,元香從沒真正應承過。
不知道怎的,蔣嫂子來問的時候,她内心很抗拒讓她知道這事兒。
要是現在被戳破......
她都能想象蔣嫂子到時候笑話自己時候的樣子。
元香慢慢聽着,又想起金鳳剛說的話,琢磨出這兩人大概是有點不對付。
兩人别苗頭别到她跟前來......怎麼着自己都會替金鳳姐說話的。
而且原本她就不收徒弟。
她微微一笑,說道:“嫂子你要是想做點活兒混口飯吃,我這兒洗泥、曬泥、這些活兒你都能幹,都是現結的工錢,不學也能幹,不比做徒弟差。至于金鳳姐嘛......”
金鳳低着頭,她都能感受到元香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金鳳姐做事确實很勤快,跟着我做活兒也有一陣子了,我很滿意,至于再帶其他人吧,确實是帶不過來了,我也不敢馬虎教人,就怕誤了人家。”
元香語氣溫婉,眼底帶着幾分不動聲色的沉穩,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金鳳聽得心頭一熱,師父......這是承認自己這個徒弟了?
她又羞又感激,低頭使勁把模具上的陶泥給擰下來,指尖都紅了。
蔣氏聽她這麼不軟不硬地拒絕,也隻好勉強笑了笑,“你說得也對,我就是問一嘴,問一嘴。”
回去的路上,元香一路都在想事兒。
其實如果是前段日子,如果有人真的想來學手藝,她一點兒都不介意教他們的。
當時自己的想法是,這陶藝活兒也不是自己發明的,她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頂多算個傳承人。
但是現在嘛,蔣嫂子那貪婪又讨好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想到了人性,這個根本無法控制的問題。
人性都是貪婪的,不外如是。
哪怕是自己,在面對極大的利益誘惑的時候,真能穩住自己,保持本心麼?
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最近,尤其是在這段時間,因為要的貨量大,這兩個土窯除了晚上人去歇息的時間,幾乎都沒滅過。
緊急趕工下,一攤攤的河泥被挖出來,這個河段挖空了就換個位置,甚至有時候燒制失敗了的廢品,不僅僅是浪費了時間人力,更是浪費了泥土。
所以難以想象,要是人人都會這項手藝,人人想賺這份錢,而沒有一定的監管的話,這些人會把許家村的這條河給挖成什麼樣,河泥挖完了肯定會去山上挖,到時候自己都控制不了。
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就看到過用柴燒制陶,燒了許多柴,毀了大片山的新聞。
慢慢走着,她心裡确實做了個決定,許家村裡有一家燒窯的就夠了,額外的窯爐也不會再建了。
她不放心将這個沒法控制的火種交到其他人身上。
......
而宋良貴這邊,他的日子過得可不算好。
錢老爺自從招來了宋良貴這個“便宜貨”,私底下在他現在的佃農面前也毫不經意地漏了口風。
他說明年賃田的租子還要漲,至少是一成。
要是不願意的話就走人,反正像宋良貴這樣的還有不少,等那些人開荒失敗走投無路了自然會回過頭來找他。
在場的佃農們面面相觑。
五成的租子在方圓十裡已經算高的了,要不是看在這裡地皮稍厚的情況下誰願意來?明年竟然還要漲一成?
他們面對錢文壽這個地主老爺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但宋良貴這人,他們這些做佃農的自然是恨上了。
這人自降身價害得他們也要跟着遭罪,損人不利己,無異于他們佃農中的叛徒。
如果從現代世界的語言環境來說的話,“工賊”一詞正适合他。
這不,宋良貴來錢文壽這兒種地,還沒幹上幾天就遇到了下馬威。
“誰啊?這麼缺德?把我這邊的溝渠給開了?我這剛播下的種全被水給沖了!”
宋良貴氣得滿臉漲紅,在地裡揚聲喊着。
他喊得再大聲,自然也是沒人理他的。
他扭頭去看自家田地,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玩意兒,在田壟上開溝放水,那水順着地勢直往他這邊湧,把他撒下沒多久的種子沖到一邊去了,根本無從拾回。
“呦,這是被水淹了?這裡地勢是低點,要不你跟東家說說,再換個地兒呗。”
“哎?對啊,交了這麼高的租子,得了這麼塊地兒,這不是傻缺麼哈哈哈哈......”
邊上的幾個佃農聽到動靜,紛紛放下手裡的活兒,溜達過來看熱鬧。
看熱鬧還不滿足,還要幸災樂禍地刺上幾句。
宋良貴聽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冷嘲熱諷,氣得目眦欲裂,恨恨瞪着對方,但也是拿這些人沒辦法。
他一個新來的,根本不敢真吵起來,怕日後還要被他們聯合起來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