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掌櫃,你手裡的這玩意兒倒是有趣。”身後女子的聲音來得不及不緩,還帶着股漫不經心。
柳掌櫃一愣,心道這貴客怎麼自己下樓來了?
她正待轉身,卻見貴客不知何時已湊近幾步,蔥蔥玉指拿起一茶杯細細端詳,眼神漸漸亮了幾分。
女子正是本縣新上任陳縣令的夫人吳令姝,日前她跟随丈夫從府城搬來平州城這個小縣城,這幾日一直忙着給新住所添置飲食起居、裝璜點飾所需的物品。
不過這幾日她在城裡逛了幾次,單這陶瓷器怎麼挑就是不入眼,逛來逛去見到的都是些平庸的俗物。
吳令姝出身高門大戶,自幼見過不少名窯好器,今日卻被眼前的這套茶具給真實吸引了。
“這世間名窯多奉清雅格調為上品,像這般活脫張揚卻又蘊着份雅意的,倒是少見。”吳令姝細細瞧着,嘴角含笑,又道:
“手藝出挑,又有巧思,竟不像鄉野之物。”
柳掌櫃聽到這話嘴角微抽,那這意思是說自己店裡的其他器品是鄉野之物了?
她壓下心中不快,誰讓眼前人是貴客呢?自然地陪起笑,連連點頭,“夫人真是好眼光,這是本店剛到的新品,其他客人還從未見過呢。”
見縣令夫人很感興趣,柳掌櫃自然聞弦知雅,順着她的話頭開始誇。
元香瞥了她一眼,對她把自己的東西說成是這店裡的新品的話,心中微動,預感這趟生意應該大概率是能成了。
吳令姝點點頭,又從竹盒裡拿了另一樣細細地看。
“夫人,您看,這茶蓋頂上還坐着一狸奴!”說話的是吳令姝身旁的一個丫鬟,她指着那原本該是圓扭狀的茶蓋頂端,此時卻是一隻坐卧着、憨态可掬的黃花貓兒的立體塑形,不由驚歎道。
吳令姝自然也發現了,這套陶器的每件物品上或是圖案,或是塑形,都有着一隻栩栩如生的黃花狸奴。
這狸奴或卧或跳,眼睛半睜半閉,或是被花環圍繞,又或是撲蜂引蝶,各種色彩又搭配得溫柔和諧。
看久了,似乎能讓人聽到它慵懶地打着哈欠、甩尾巴的聲音。
還真是可愛得緊。
說實話,這些圖案的筆觸頗有種稚意,像是幼童所畫,不過跟整個充滿了田園童話般的純真趣味的風格很是搭配。
可能是匠師故意為之,吳令姝想。
她不知道的是,這些畫作已是匠師元香目前能畫出的最高水平。
而元香一直在觀察眼前這位貴婦人的神情,見她盯着手裡的東西看了良久眼神也未離開,竹盒裡的東西被拿起、細看、放下、又拿起......
她嘴角揚起一抹淺笑,心道,這世間縱有萬種審美,千種偏好,但誰又能拒絕可愛的事物呢?
自己做這套貓圖茶具其實算是劍走偏鋒,要知道當前世間人們大多是以溫婉含蓄為主流審美,各大名窯出品的多是些淡雅又飽含韻味的器品。
元香之前在城内的陶瓷器店逛了一圈兒後也發現了店内的上等品多是器形典雅,花紋多是梅蘭竹菊之類,而顔色多為青色或者是淡白色,精巧之作也多藏鋒于内,營造一種高雅内秀之感。
這些自然也是極好的,但做這路子的人太多了,人家的窯口早就已爐火純青,如果自己也走這條道的話,不用想最後肯定是泯然衆人的結局。
自己一個小作坊,怎麼可能拼得過人家這些老手呢?
既然如此,還不如設計出自己的風格來。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做些可愛的、讓自己看着也開心的玩意兒,所以才有了這套貓圖茶具。
不過,她也沒有跟世間衆人的審美完全相背,努力在傳統與跳脫之間尋找平衡,比如張揚繁複的色彩下,顔色搭配地就極為克制,造型細緻構思又别緻,看着純真清新又生動有趣。
柳掌櫃見陳夫人透出些愛不釋手的意味,笑着道:“夫人可要上樓,咱們可以坐下細看?”
吳令姝點頭,正要提裙走時,忽地開口問道:“不知這套陶器出自哪家窯口?”
柳掌櫃眼神一閃,邊笑邊回,順帶往元香那兒看了一眼,“回夫人,這燒制這套陶器的人正是眼前這位元香姑娘,元香姑娘祖上三代都是本地有名的陶師,是家傳的手藝呢。”
她說完還給元香打眼色。
元香則對柳掌櫃這随口就是編的能力非常佩服,不過,她也理解,都是做生意嘛......
是以她沒承認也沒否認。
吳令姝似是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俏麗小姑娘,幾分驚訝,幾分敬服,歎道:“年輕女子做陶師,手藝還如此精巧,還真是少見。”
元香她雖不清楚眼前女子是誰,但見柳掌櫃對女子恭恭敬敬的,自然意識到她的身份應該不一般。
對于客人這麼直白的誇贊她微微一笑,“夫人謬贊了,小女子不過就是一尋常陶師,做的東西今日能入得夫人的眼,實屬榮幸。”
吳令姝見她姿态端方,語氣從容,絲毫沒有市井匠人的粗俗張揚,一時對她印象頗好。
柳掌櫃迎着夫人先上樓,等自己要上去時似是才想到什麼,腳下一頓,又回身走了兩步到元香跟前,接過那套小貓茶具,朝她笑着道:
“元香姑娘在這兒稍等我一會兒。”
說完她湊近身,微微側頭,聲音壓得極低,“我預感這筆生意今日肯定能成,姑娘,你放心,我肯定給你個滿意的價錢。”
元香聽完也笑,“那我就在這兒恭候掌櫃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