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道場位于回雁山的東南方,緊挨着隔壁的離道場,因此氣溫總是比其他地方高那麼幾分。但今夜是出奇的寒冷,時至子時,月亮被烏雲遮得嚴嚴實實,暴雨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寒風裹着潮濕的水氣,順着連廊穿堂而過,直直鑽入人的五髒六腑。
舊傷又發作了,膝蓋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南問柳這個地方受過嚴重的劍傷,一遇陰雨天便疼痛難忍。她深吸一口氣,臉色有些發白,抓住沈珮的肩膀:“扶我一下。”
“早就勸你不要逞強了。”沈珮嘴上抱怨着,身體卻誠實地幫她擋住迎面而來的風,傘面往她這邊歪了歪,好遮住她整個身子,“這會兒雨下得正大,我們等明日再來也一樣。”
南問柳搖了搖頭:“不一樣,我們取出上官彬體内的魇核,隻怕幕後之人已經察覺到了……現在就是比誰動作更快,是我們先發現探靈鳥的異常之處,還是他先來毀掉證據。”
學生們早就結束了課業,大殿内此時空無一人。南問柳推門而入時一并帶來了外面的寒風,吹得滿室符紙嘩嘩作響。她關上門,屋内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擡眼望去,千萬張符箓懸挂在穹頂,自然垂落下來,邊緣因為年久而微微蜷曲着,其上朱砂未幹,散發着靈力流轉的幽藍光芒,在黑夜中像是倒懸的星河。
“環境比乾道場好多了,”南問柳評價道,“一看就很有文化…哎,房梁上挂着這麼多符紙呢!巽道場平時都學這些玩意兒嗎?”
她全身上下松弛得很,看不出一點緊張的氣氛,繞着大殿東瞅瞅細看看,不像來探查,倒像是來旅遊的。
燭火悄然爆了個燈花,沈珮舉着燈往符紙堆裡照,忽明忽暗的光掠過南問柳的發梢,顯得她側臉溫柔極了。這位乾道場的劍修夫子正踮起腳,興緻勃勃地戳着垂落的符紙串。
“你看這張,”南問柳揪着符紙一角晃了晃,朱砂繪制的雲雷紋在燭火的影子裡遊動,“像不像油炸過的糯米團子?”
沈珮正在翻看《符文通解》的手一抖,書頁被她扯出個三角豁口:“這是引雷符。”
“那這個呢?”南問柳又拽過一張畫滿波浪線的,手指順着上面的紋路描了描,“畫得這麼抽象……水裡泡過的麻繩?”
“坎水符。”沈珮“啪”地合上書冊,忍無可忍地拍開她的手,“柳夫子,你還記得我們此行的目的嗎?”
“當然記得啊,”南問柳回答得理所當然,“但我隻懂劍道和陣道,于符道可謂是一竅不通,要我查我也不會啊。”
沈珮:“……”
沈珮道:“你覺得我懂?”
“開玩笑,我們雲嘉學宮的祭酒大人,那可是拳打三大世家,腳踢北淩皇室的恐怖存在!區區符箓之術,自然不在話下!”
“你别吹了,我害怕。”沈珮扶額,“我要是懂行,當初就不會同意他們‘改良’探靈鳥。”
南問柳:“……那怎麼辦?要不我們去抓個懂行的來?”
“現在已經子時了,我親愛的柳夫子,深更半夜強行抓學生當壯丁,你是想要登上明天的水區頭條嗎?”
“我不懂你也不懂,我提了辦法你又不樂意……”南問柳撇撇嘴,正想接着抱怨,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這個時間點,來巽道場的除了她與沈珮,還能是什麼人?
她擡手滅了燈籠,拉着沈珮躲到書架後面,掐了個決隐藏兩人的氣息。
沈珮傳音入密:【腳步聲輕且緩,是女子。】
吱呀——
厚重的門扉被緩緩推開,搖搖晃晃的燈光照了進來,門縫中隐約露出一角鵝黃色的衣裙。少女輕巧地邁步而入,暖橘色的燈光映得她鬓邊碎發泛起金邊,像把暮春時節的暖陽籠在了身上。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
新來的少女極為年輕,看上去不到二十歲。落在眼中的燭火使得她瞳孔無比清透,眼尾卻天生微微下垂,瞧着總帶三分無辜相。她小心翼翼地帶上門,随後像是做賊心虛般環視了一圈,腳步放得極其輕微。
南問柳明顯感覺到沈珮的呼吸停滞了下,忍不住心下疑惑,傳音道:【你認識她?】
沈珮道:【她是容汐。】
容汐?
南問柳将這個名字在心裡默念了兩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暗通北淩的奸細居然是容汐……不對,怎麼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