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問柳如今在學宮内隻以“柳夫子”自稱,從未提起過自己的真實姓名與過往經曆。是以,沒有人知道她便是傳說中早就死在了戰場上的青翎衛統領。
周慕言自然也不知道。
“乾道場的柳夫子,”他伸出手在空中虛虛一握,符箓幻化出的鎖鍊自動纏繞在他掌心,“你确定要在巽道場的地方,與我為敵嗎?”
“能不能痛快點,要打就打,在這叽裡呱啦說什麼呢?”南問柳不耐煩道。
周慕言沉下面容,鎖鍊撞上劍鋒的刹那,萬千符紙應聲炸開,火星四處飛濺,桑木書架瞬間燃起了熊熊大火。南問柳一個旋身繞開吞吐的火舌,面上仍然挂着笑意,眼底寒光卻比她的劍鋒更冷。
她足尖輕點,劍光如霜似雪,攪碎撲來的火鴉:“你把這裡燒了,學宮的損失誰來賠?”
周慕言冷笑一聲,雙手結印。懸挂在梁柱之間的符箓突然泛起血紅光芒,原本自然垂落的黃紙竟如活物般扭曲纏繞。南問柳心道不妙,正想調轉劍招,膝蓋骨卻在此時傳來一陣劇痛,劍勢不由得慢了半拍。
就是這瞬息破綻!
周慕言咬破指尖淩空畫符,鮮血凝成的咒文驟然照徹整座大殿。
這座大殿之中,有成千上萬張畫好的符箓。
周慕言來到雲嘉學宮的第一天,就在為今天這一式做準備了。
他家世平平,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好不容易成為林家的門客,借着這一層身份進了雲嘉學宮,本以為可以一展抱負,卻發現自己的處境沒有任何改變,依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夾在中間,隻剩下濃濃的不甘心。
他看不上那些毫無身份背景的寒門,不甘心與其為伍,可上面的人也同樣看不上他,林家人才濟濟,從來都不缺他一個。
于是他幾乎每日十二個時辰都住在學宮,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畫符。旁人若是問起,他隻推說是練習之作,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埋藏着一個多麼瘋狂的念頭。
此處符箓共有九千張,盡數出自于他之手。三千燎原火,三千血鴉咒,三千無名鎖,于同一時間催動,便可燃起足以焚滅世間一切的業火。
這一式,他想了足足四年。
“焚天煮海——”周慕言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聲嘶力竭道,“給我破!”
容汐還是個學生,哪見過這等場面,這時候她才明白,剛才周慕言面對她根本沒有全力出手:“祭酒,我們……”
“無事。”沈珮按住她的肩膀,靈力化作防護罩,将二人牢牢護住。她微笑道:“柳夫子比你想象中的強。”
燎原之火裹挾着血鴉的尖嘯沖天而起,将穹頂懸挂的符箓燒成漫天流火,像是倒流的火瀑。南問柳的青衣被熱浪掀得獵獵作響,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火海。木頭和符紙燃燒的焦糊味道湧入她的鼻腔,嗆得她想咳嗽。
她指間攥得發白,握緊了手中長劍。
許多年前,漫山遍野的楓葉紅得似火,自空中悠悠墜下,落在她面前的棋盤上。
“劍之一道,在于一個‘變’字。”師父攏去她散亂的鬓發,溫聲道,“都說林家的雲鶴劍法精妙絕倫,卻不知死守套路才是最大的桎梏。”他修長的手指拈起楓葉,覆在棋盤天元處,“若對手在此處布下殺局……”
楓葉突然燃起了火,火舌舔舐過縱橫交錯的紋路,将整張棋盤染成了赤金色。南問柳慌忙去撲,卻見師父廣袖輕揚,萬千火星竟凝成一柄通透的火劍。
“那便掀了這棋盤。”他悠然道,霜雪般的面容映着躍動的火光,“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灰,萬物為銅——何物不可為劍?”
記憶中的劍鳴與此刻重疊,南問柳忽然松了力道,她擡眼望向眼前烈火,唇角一勾笑出了聲。
“——區區幻象。”南問柳輕聲道,劍尖斜斜指地,氣勢陡然一變,“掀了便是!”
她沒有劍術大家的系統指導,送上門的便宜師父教給她的也都是些野路子。後來她拜入南景學宮,縱觀百家之術,博取衆人之長,不斷在原來的野路子上加以改進。再後來她上了戰場,劍下斬過無數亡魂,本就雜亂的劍招越來越不成招式,一點點褪去那些華而不實的花架子,唯有至臻至純的劍意沉澱了下來。
劍名驚鴻——那是一把殺人飲血的劍。
“可惜啊,不管劍道還是符道,都不是靠數量取勝的。”燃燒的符紙如赤蝶紛飛,映得她那隻眼尾綴痣的眸子妖異非常,“你有九千符箓,而我,隻要一劍就夠了。”
南問柳的身影被火光吞沒又浮現,青衣殘影如分花拂柳。她斜斜地拎着劍,明明沒用多少靈力,卻輕而易舉地斬開了鋪天烈火,千萬符箓在她的劍面前恍如無物,連燃燒的火焰都自動避讓。
最後一枚符箓炸開的瞬間,南問柳忽然倒轉劍柄。周慕言聽到自己肩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不等他反應過來,南問柳就一劍刺穿了他的肩胛骨,将他整個人釘在了牆上!
南問柳拔出劍,複而抵在他的脖頸,她臉上仍挂着漫不經心的笑,手上動作卻一點也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