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觀衆們饒是再遲鈍,這時候也都回過味來了,這兩人原來是舊相識。
執法堂弟子彼此交換了個眼神,立馬忙碌起來——有人給張澤捆上縛靈索,有人開始打掃滿地狼藉的竹澗居,總之都假裝自己很忙,卻又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生怕錯過一點八卦。
唯獨林之钰哭喪着臉,從南問柳現身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絕望之中,蹲在地上罵罵咧咧地嘟囔着“全完了”一類的字眼。
林之鶴的劍尖還凝着張澤的血,此刻卻随着手腕微不可察的顫抖,在泥土地面上劃開細碎的裂痕。斑駁竹影掃過南問柳的側臉,她腰間劍穗被風掀起,殘缺玉珏撞在驚鴻劍鞘上,發出清越的響聲。
“阿柳。”
他又喚了一聲,霜雪般的聲線像是裂開了一條細縫,露出底下滾燙的岩漿。他就站在原地靜靜看着,除了最開始想要上前卻又收回的腳步以外,便再也沒有其他動作了。
南問柳将容汐推到身後,默默數着自己的心跳,等待它緩緩回落,恢複正常了之後才轉過身。
“我隻是學宮裡一個平平無奇的夫子而已,擔不起林少爺如此親密的稱呼。”
林之鶴鴉羽似的睫毛重重一顫,五年前刺入心口的那一劍,此刻竟比當年更痛——他看清了南問柳眼底的戒備,像是荒野裡豎起滿身尖刺的獸。
“我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南問柳嗤笑一聲,随着她後退的步子,腰間劍穗搖搖晃晃:“托林少爺的福,我也算是在黃泉路上走了一遭,可惜啊……到了地底下,閻王爺卻嫌我怨氣太重,不肯收我。”
林之钰突然暴起,重明鳥的火焰照亮他扭曲的面容:“你怎麼敢——”
“之钰!”
林之鶴身側陡然掀起了飓風,劍未出鞘便壓得弟弟踉跄後退。重明鳥哀鳴一聲,委委屈屈地縮了回去。
林之钰不可置信:“哥!這女人當初差點要了你的命!”
“帶張澤回府。”
“可是……”林之钰看看南問柳,又看看陰沉着臉的他哥。
林之鶴重複了一遍:“回府。”
林之钰到底還是不敢違抗他哥,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正要接過捆着張澤的縛靈索,卻又被南問柳打斷了。
“我說林少爺,”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張澤,笑道,“他是學宮的灑掃弟子,如今也是在學宮内被抓獲,不管怎麼說,此人都應該由學宮接管吧?”
兩人短暫對視了片刻,南問柳笑意盈盈,林之鶴卻微微皺起了眉,率先移開目光。
“好,”他喉頭滾了滾,最終道,“兩日後,林家會派人來詢問進度。”
“哥,這女人狡猾得很,她根本不可能告訴你進度!”林之钰急着去扯他的衣袖,“她以前騙過你那麼多次,從頭到尾嘴裡都沒幾句真話,連死都是……”
“林之钰。”林之鶴沒有看他,“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憑林之钰對他哥的了解,他哥一旦叫了他的全名,那就是真的生氣了。縱使有再多不甘,他也隻能乖乖住了嘴,轉頭狠狠瞪了南問柳一眼。
南問柳的回應是翻了個白眼。
她能騙到林之鶴那是她的本事,怪隻能怪林之鶴一而再再而三地傻傻上當,管她什麼事?
“林小少爺說笑了,學宮向來秉公辦事,怎的就成我狡猾了?就算按照先到先得的規矩,張澤的身份也是我先找出來的,不然你以為,他為何會出現在竹澗居?”南問柳道,“倒是你兄長方才燒毀了陛下手谕,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林家蔑視皇權?”
她刻意擡高了聲音,餘光瞥見容汐正将燒成灰燼的诏書攏進袖中。公主殿下咬緊下唇,一聲不吭。
在此之前,容汐隻是隐隐知道世家的權勢比皇權更盛,也見過她皇兄的無力模樣,但她對此并沒有實感,總是帶着幾分天真的不切實際的想法,正如刀子不到自己身上,就永遠不知道疼。
直到林之鶴當着她的面燒了诏書,她才真真切切體會到,她引以為傲的東西,對方從來就沒有放在眼裡過。
林之鶴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轉身面對她:“你想如何?”
南問柳笑得愈發張揚:“難為林少爺記挂,不如我們算算賬?你縱容張澤在清水居放替身符,害得執法堂白忙整夜,這筆損耗——”
她話未說完,林之鶴忽然擡手,一道劍光擦着她耳畔掠了過去,直直釘入她身後的竹牆。南問柳寒毛直豎,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驚鴻劍已經出鞘了三寸,卻在看清劍光去向時生生頓住——那道劍氣精準斬斷了張澤袖子裡探出的傀儡絲。
這家夥居然還能動彈!
黑血噴濺在地,張澤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皮膚下的鱗甲瘋狂蠕動。南問柳反應極快,劍鞘重重擊在他後頸,張澤頓時癱軟如泥。
“不愧是林家正統的雲鶴劍法,”她摩挲着劍柄,似笑非笑,“這般幹淨利落,連我都忍不住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