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當中,反應最快的是南問柳。
她望着倚在門邊的少年,眼眶說紅就紅,淚珠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恰到好處地沾濕鬓邊碎發。
“公子……”她怯生生地喚道,指尖絞着衣帶,“這些人說要找您,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我、我實在害怕……”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響起整齊劃一的跪地聲。膝蓋重重砸在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護衛們齊刷刷跪了一地,頭領的劍咣當墜地,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屬下來遲,請少爺責罰!”
話雖如此,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少爺平安無事,說明他們的項上人頭也能保住了。
林之鶴沒說話。
他蒼白的手掌抵在唇邊,低低咳了幾聲,咽下喉嚨間的淤血。他傷得實在太重,要扶着門才能站穩,可當那雙浸了冰的眼眸垂下來時,依然充滿了居高臨下的意味,像是山巅終年不化的積雪。
護衛們吓得大氣也不敢出。
林家這位大少爺年方十五,自小就是按照繼承人的标準模闆培養的,無論是天賦還是心性,都比他父親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太沉默寡言了些,讓旁人很難揣摩他心底的想法。
“林七。”他淡淡道,“你的劍,何時能對準無辜平民了?”
他聲音比晨霧還冷三分,方才還虛浮的氣息陡然淩厲起來。
林七愣了愣,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無辜平民”,指的居然是南問柳。
此人方才在他們面前一副有恃無恐的态度,帶着他們兜了個大圈子,把連緣山上的蛇蟲妖獸驚了個遍。這會兒見到了林之鶴,倒是立馬換了一副嘴臉——誰能告訴他這個柔柔弱弱、我見猶憐的姑娘到底是誰?
啊?這還是同一個人嗎?
“少爺,這姑娘來曆不明,且修為不低,您可千萬不能……”
林之鶴:“林家家規,不能對平民百姓出手。回去自己領罰。”
林七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了聲是。
南問柳卻微微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被吓到了一樣,捂着嘴連連後退。
“林家……”她磕磕絆絆道,“是那個林家嗎?”
林七嗤了聲:“裝什麼裝?南景還能有哪個林家?”
“原來如此,原來都是我多管閑事……”南問柳适時抽了抽鼻子,淚珠要墜不墜地懸在下颌,“公子身份居然如此貴重,早知道……”
她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早知道我就不把公子帶回來了,公子的護衛那麼厲害,肯定馬上就能找到公子的……”
林七臉上不屑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哈?”
“我就是看那晚上的雨下得太大,擔心公子重傷昏迷還躺在外面,可能會加重傷勢……原來都是我多管閑事,其實那時候護衛就帶着人搜到附近了,是不是?”
林七的臉都快綠了。
他們在連緣山搜了兩天,在南邊找到了北淩人的屍體——是南問柳偷偷丢出去的——林七早些年走南闖北,與北淩打過交道,認出他是北淩赫赫有名的殺手,刀下亡魂無數,絕對不是少爺這個年紀能抗衡的!
所以他立馬禀告了家主,林嶼墨得知此事後震怒無比,知曉林之鶴行蹤的不過寥寥幾人,林家内部絕對有鬼,少爺就是被内鬼設計了,這才身陷險境。
但這姑娘濃濃的茶味是怎麼回事?話裡話外都在陰陽他們辦事不力,好像沒了她,少爺就活不成了一樣!
這尊大佛到底從哪冒出來的?
林之鶴又咳了幾聲。
“公子可是傷口又疼了?”南問柳紅着眼眶轉頭,“我獨自住在連緣山,實在找不到人來證明我的身份。這位大人若還是懷疑我,不如現在就将我押去審問。隻是公子一直高燒不退,還嘔了三回血……”
“林七。”林之鶴音色陡然冷冽,“道歉。”
南問柳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她算準了林之鶴不會坐視不管,這招以退為進,用得恰到好處。
林七梗着脖子不肯動,直到對上林之鶴的目光,才咬着後槽牙抱拳:“是在下失禮了,請姑娘見諒。”
“好說好說。”南問柳笑眯眯地擺了擺手,沖他比了個口型:千、金。
林七簡直快要被她氣死了。
林之鶴擡腳走出了門,沒了門框作為依靠,他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晃。
護衛們手忙腳亂要上前攙扶,卻見他突然将佩劍往地上一拄,劍鞘深深沒入泥土三寸,勉強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
“回府。”
林七看看他又開始滲血的傷口,面露擔憂之色:“少爺,您傷得太重,要不我們先找醫師……”
“不必,趕時間。”
林七找到他的消息還沒有傳到林家,此時那位想殺他的内鬼必定洋洋自得,他必須立馬啟程回去,打對方個措手不及。
晚了,可能就抓不到了。
林之鶴伸出手,任由林七替他披上大氅,頓了頓,忽然側過臉:“南姑娘。”
南問柳聞言茫然地擡起頭,眼底泛着潋滟水光,眼角處一點小痣漂亮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