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乘風滿眼瞧着顧曦,方才楊太醫的異常,他看得比顧曦還真切,如果說當時太皇太後一事沒有蹊跷,那他是絕對不相信的。
畢竟至親的人,以往關系再怎麼親密,血再怎麼濃于水,那也是沒用的,涉及到别的利益或感情,便也什麼都可以抛棄了。
隻是,他還是後悔了,他不應該這麼跟顧曦說的,他是全心全意希望顧曦永遠像是在烏州一般舒坦快樂的,但眼下顧曦的滿臉愁容,卻都是因為他。
顧曦眼睛盯着那碗轉,腦後卻像是還長了一雙眼睛,“我的愁緒又不是你挑起來的,做什麼這般自責?”
“如何不是我?”
顧曦的手停止轉動,蔥白一般的指尖擦着那振翅欲飛的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又不是設局騙我的人,隻是提醒我的人,我該感謝你才是。”
顧曦在方才乘風攔着不想讓她去慈甯宮的時候就明白了,這人怕是自己起了疑心,又真的從皇祖母那裡問出來什麼,過度傷心。
說白了,他就是不願自己難過而已。
想到這,愁眉不展的姑娘擡眸轉頭,看向乘風,“你很怕我不開心嗎?”
“乘風是殿下的人,自然是要分擔殿下的喜優的。”
顧曦看着他,忽然笑了一聲,像是失了神一般,喃喃道:“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她站起身,道:“乘風,我不怕與你說,我現在是真的有種站在迷霧裡頭的感覺,總覺得會從哪裡刺出來一把劍,說不定就把我殺了。”
裴衡對她有意,裴征對她有所求,而如今,就連皇祖母……,顧曦其實不敢深想,依靠着兩個反應神情便給人定了罪,但她也實在沒辦法完全忽略這個反應神情,畢竟這也擺明事情絕對有鬼。
乘風跟在她邊上,聽得真切,顧曦這話有點破罐子破刷的意味,像是在說,連他,她也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
于是乘風道:“殿下,我跟在你身後,劍來擋劍,刀來擋刀,絕不讓您受半分傷害。”
顧曦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是在表忠心,還是表心迹。”
乘風站直,半點不偏移地回看着顧曦,“都不是,我隻是在向殿下展示我的心。”
“殿下救過我的命,我便是殿下的刀,殿下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乘風的聲音在諾大的宮殿中,卻極為有力,“迷霧困頓,但隻要有風,便能散了霧氣,顯山露水,殿下說您在迷霧中,若是無風,乘風願意舞劍起風,為殿下掃淨霧霾。”
顧曦頓了頓,而後朝着乘風靠近。
草原上的風遼闊,說話的人總是直抒胸臆,顧曦被他這話一驚,向來聽慣了斟酌詞句的話的她難免為此心頭震撼,她像是被什麼吸引,離乘風越靠越近。
乘風在顧曦擡腳朝自己走來的時候,就不動了,但他從這一年伺候顧曦的經曆裡,自知這種時候,自己應該往後退,并囑咐公主,男女有别,理應持有距離,但是乘風雙腳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半分沒有動彈。
像是要掩飾自己不是沒有主動退後一樣,乘風幹脆轉移了目光,直直盯着顧曦手裡的碗。
其實在顧曦站起來的時候,乘風便就注意到這碗了。
原本是被顧曦好好的捧在手裡的碗,此時卻被她用一根手指勾着碗壁,那隻美輪美奂、花樣精緻的碗就這麼被顧曦晃悠悠地勾着,像是随時都要掉下去。
終于,顧曦在距離乘風不到兩個拳頭的位置站住,“乘風……”
乘風比顧曦高出來一個半的頭,此時離得近,顧曦仰着頭說話,噴出的鼻息像是蛇,繞着衣領盤桓而上,最後圈在了乘風的脖子上。
以前在餘北皇宮受盡折磨時一聲不吭的乘風在此時卻是屏住了呼吸,像是不敢驚動半點。
他支着耳朵,不放過顧曦發出的聲響,就想知道她要說什麼。
但也就是這時,顧曦的手指像是開始脫力,乘風看着那碗壁順着她的指節往下滑,他心中一跳,想伸手去抓,但還是晚了一步,沒等他動作,那碗便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沒碎。
但那碗卻在地上滑溜溜地轉了下來,一直到磕在貴妃榻的椅腳,這隻精美的碗上終于出現了一道裂縫,而後四分五裂。
顧曦被這一聲驚醒,眼神忽然變得明亮,睫毛顫動,眨着眼睛,隻是每一次眨動又睜開,眼睛裡的無措就又多了幾份。
她顯然是被自己的舉動給吓到了,她甚至都沒能反應回來,她為什麼要這麼近的貼着乘風。
乘風的目光早就從那碎開的碗移了回來此時正對着顧曦撲朔的眼睛,他嘴唇動了動,而後用力地抿了下唇,終于退後了兩步。
顧曦站在原地沒動,神色之中盡顯尴尬,“我……”
“想來是我武藝不精,”乘風忽然出聲,“之前在烏州,陸将軍教習之時,便教過我如何巧取掉落之物,隻可惜我沒學成吧。”
“這關你什麼事。”顧曦有些急,聽着乘風把事情歸在他身上,她有些不忍。
乘風看着那碎掉的碗,聽着顧曦的話,隻覺得自己很不适合在這裡繼續久待了,于是他微微一頓首,走到那碎瓷片邊上,撿起。
隻是到底心神不甯,他這樣的人,也會被碎片割破了皮。
乘風還試圖遮着,隻是顧曦眼尖,一眼便瞧見了那滲透出來的鮮紅,急忙過去蹲下,拉過乘風的手就要看。
“殿下小心。”乘風急忙撇下碎瓷片,反過來拉着顧曦的手遠離那碎片。
兩隻手實實在在地握在了一起。
乘風隻感覺自己手裡握着的,像是大團大團的雲朵,柔若無骨,他克制着自己的某些沖動,帶着顧曦坐到塌上,“殿下莫擔心,隻是小傷,我待會擦點藥便好了。”
到底是見了血了,顧曦見着皺眉,“我讓太醫進來給你包紮。”
乘風迅速從衣裙下擺扯下來一塊布,纏住了手,道:“殿下,真的隻是小傷,不必喚人。”